老房子总是有节迂长的楼梯,刚踩上一楼,靳凌就听见安静的楼道里有爪子刨门的声音,等走到门口,门就自动开了个小缝,立刻抬腿用膝盖抵住门,感受到了推力,里面不乐意地嗷呜了一声,知道狗蓄势待发准备冲出来。
紧接着就听见屋里有人大喊:“谁啊,兜兜别出去!”
屋里的交谈声随着饭菜香一块飘了过来,母女之间亲昵的聊家常,本来是在说今天的菜贵了,肉便宜了,因为这个小插曲,陡然换了话题。
和蔼可亲慈祥的是外婆,颜予,“到底是谁教的兜兜开门?现在老头早上出门买菜都不敢把它单独留在家里,担心它自己溜出去了。”
字正腔圆爽朗的是小姨,颜舒羽,“靳凌呗,除了他还能有谁,还不是因为姐骂过他,说他不带钥匙,回来老敲门,外公外婆这么大年纪了开门不累吗?人家倒有理得不行,说他家不用钥匙,没钥匙扣这种东西,出钱给你们换密码锁,你们俩老顽固了又嫌那更不安全。”
颜舒羽抬眼,想到什么又道:“但你们别说,兜兜这狗贼精了,好像只给靳凌开门,上次我在门外喊,兜兜,我没带钥匙开门,这狗根本不开,傻楞楞地用尾巴撞门,装不会。”
最后轻言细语,音色温柔的是商予宁,但这只是她的假面具之一,说出的话夹枪带棒:“那还不是因为你们从小都惯他,要什么给什么,犯错了就是男孩子皮没关系,以后改就行,我骂两句你们就护着,他小时候就特别会装可怜,还没开骂眼泪就掉下来了。”
外婆颜予又说话了:“你怀的时候,我们学校的老师都说一看肚子就是个女孩,我本来说偷偷问问当时产科主任的,就你们陈姨,但你死活说不想知道,怕万一不如你的意,一冲动去打了,当时准备的衣服都是小闺女的,结果一生出来,靳远抱给你看,你看是个儿子,哇一声就哭出来了,让他抱出去,说你不想要了。”
商予宁气得深吸一口气:“所以这么多年你们都把他当闺女宠是吧?你一个,爸一个,宠过头了!特别是我爸!他罪魁祸首。”
然后说得来劲,把手里的盘子都一扔,哐啷一声,叉着腰,音量故意提高了,专门说给外面的人听。
“现在我们家就缺个能治他的人,让他吃点苦头才行,什么臭脾气?说这个我就来气,就过年那天,我在这儿说了他两句,说他对姑姑什么态度呢?就算不想去相亲,对长辈面上得做做样子吧,结果人扭头就走,妈自己算算…从那以后,三个多月没回来过。”
外婆拉着商予宁的手,让她把这盘菜端出去,做过好多年的中学校长,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好言相劝:“哎呀!好啦,怎么老提这事儿呢,他心里有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孩子和你不都是一根筋,要是认定了谁,那是一点弯都转不过来的。”
“再说了丽萍虽说是靳凌的姑姑,可当了这么多年亲家,她那点小算盘我们还看不清楚吗?想给靳凌介绍来相亲的那女孩,是她厂里大老板的妹妹,说小姑娘之前跟着她哥和嫂子,工作上和靳凌一块吃了个饭,对他印象还挺好的,所以想找丽萍牵线,不然她为什么这么积极?”
“你儿子这点弯弯绕绕要都看不出来,做生意早亏得裤子都不剩了。”
颜舒羽做电视台新闻主播时间太长,主播腔一收紧,说话倒像是个泄气球似,拉着商予宁嘀咕:“姐,我不是八卦我外甥啊,那天我看了那女孩的照片,还可以啊,小家碧玉挺漂亮的,我看他也没反应,我后来还偷偷问靳凌,你前女友呢?照片拿来我看看到底有多漂亮,都被甩了还天天念念不忘的。”
“好家伙,他不给看。”
“你这当妈的,到底见过你的前小儿媳妇吗?不然我们一大家子人,还就真没人见过这女孩。”
但颜舒羽说完又歪头看向颜予,一脸意味深长:“但我爸后来偷偷给我说,他看过靳凌那前女友的照片,说的好早之前,靳凌还在读大三的时候回来还爸的笔记本,结果笔记本里夹了张照片,是靳凌陪那女孩一起拍的毕业照。”
小姨撇撇嘴,故意停顿了一下,“妈,你知道吗?人女孩穿着高中校服,我爸说他看到都不敢给你说,你那个时候不还在给城五当返聘老师吗?他想说假装没看见,当算了,结果靳凌主动来问看见他照片了吗?一问怎么回事,靳凌说就男女朋友那么回事儿呗,还说他没干嘛,让他外公放心,等人再长大点带回来见家长。”
外婆惊讶的“啊?”了一声,铆足劲儿冲着书房喊:“商自祈!出来有话问你。”
小姨说完还用肩膀撞了一下脸色阴沉的商予宁,笑着说:“商予宁看不出来啊,你儿子还挺牛的,从小到大就挺会给你找事的,我要是人女孩的妈,知道了不把你和你儿子撕碎了才怪。”
商予宁闭眼吸了口气,心想早见过,早被撕过了,但嘴上也不饶人的,把锅里蒸好的虾饺皇塞了一个进人嘴里堵住:“少管别人,我看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儿子,什么实习那么忙,今晚都不回来,骗骗我们就行了,别把自己骗了啊。”
靳凌当然都听见骂他了,不过都习惯了三个女人一台戏,每次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但不变的内容是声讨家里的男人,懒散地和正在客厅茶几上掰玉米的姨夫挑眉打了个招呼,姨夫气声说,“都惹不起。”,两人都默契不吭声。
然后压着门,侧身进,热情的边牧就开始围着他转圈,接着兴奋地站起来两脚搭在他大腿上,蹦蹦跳跳地想舔脸,不断发出嘤嘤的撒娇声,黑亮的眼睛惊喜得不行,靳凌直接蹲在门口,一只手顺毛,一只手看手机,嘴上还和狗聊天:“兜兜真乖,怎么这么会撒娇呢?想我没有?”
边牧很聪明的,兜兜狂舔他揉狗头的手,指缝间都变得湿漉漉,靳凌什么消息都没看到,熄屏,不是哄人吗?到底哄哪去了?为什么连狗都比夏怡会撒娇?
靳凌去洗了个手,趿着拖鞋去瞄了一眼今天的餐桌,都是一般重要纪念日才搞的大菜,看上了那个卤的大鸭腿,一般这种东西只有一个,贵倒是不贵,但有象征意义给家里最小孩子的以示宠爱,他最近可太缺爱了,刚想伸手去拿,垫一下气饿的胃。
商予宁从厨房端着菜出来,眼疾手快“啪”的一声打掉了靳凌的手,靳凌疼的“诶”了一声,蹙眉不爽,怎么这女人的手劲儿各个都这么大呢?商予宁无奈说:“靳凌,你多大了?还抢这玩意儿?留给你表弟的。”,转身又进了厨房。
靳凌懒里懒气地回了句:“他不是不回来了吗?”
商予宁进厨房又扭头瞪他一眼说:“耳朵还挺尖的,我们女的说话,你听什么听?吃吧,外婆说留给你的。”
靳凌听到这又不想吃了,抓了个洗好的草莓扔到嘴里,转去单人沙发上躺着,又拿起手机盯了一眼,依然是无情的没有任何消息。
兜兜立刻跟了过来,蹲坐在地上,歪着头裂着嘴,盯着他,尾巴一摇一摇的,夏怡怕狗,所以当时他想着就别把狗带回家养了,留在外婆家,两个都是心尖肉,都挺难割舍的,最后还是选了她,今天突然觉得养夏怡还不如养兜兜,这个至少记得他的好。
在厨房忙活的颜舒羽听到客厅的声音,特意跑出来看了眼靳凌,大爷似的坐没坐相,用手拍了下伸得老长的腿,得承认在这家里,他绝对是相对来说被宠过了的那个,对着书房的方向喊了一声,“爸!你宝贝大外孙回来啊。”
然后笑着损了一句:“哟,大稀客回来了,上次回来啥时候来着,怎么今天舍得回来了。”
靳凌坐起来先了叫了声小姨,又叫了声从书房里出来的外公,然后起身去捏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外婆的肩膀,笑着回了句:“怎么,你们不欢迎我啊?”
外婆颜予笑着说:“别听你小姨瞎说啊,外公唠叨好几回了说你老不回来,今天听你要回来,把以前家里攒的茅台都又拿出来喝了,你说说家里是不是只有你才有这待遇。”
靳凌马上又赔笑脸的又去捏外公的肩膀,两爷孙嘀嘀咕咕。
“追回来了吗?是不是之前叫外卖送东西到医院的那个小闺女。”,之前商自祈生病住院,有太多想借此攀机会的人,所以最后清点了送礼物的人,有的礼物可以收,有的礼物得还回去,夏怡送了补品过来,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不留名字就不知道是谁送的,但靳凌给她改过多少次作业,字迹一看就知道是她的,顺便就说了这事。
“快了快了,争取今年带回来啊。”,靳凌虽然表面都是副势在必得,但最近半个月夏怡去相亲,两个人挺久没见了,硬气是硬气了一回,也没主动去找她,但搞得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没底。
颜舒羽张罗着大家上桌,又开始以戳外甥的心窝为乐趣,“咋?从失恋中缓回来了?这是打算再续前缘还是新起炉灶啊?”
一桌子的人都齐刷刷地把目光聚集了过来,说不清楚是看热闹多点呢,还是真正关心多点,靳凌起身给人倒酒倒饮料,端了杯白酒,一口喝完,烧得心滚烫的,悠悠忽忽放狠话说:“怎么你们这消息都不更新一下的,早不失恋了,下次把人带回来给你们看。”
眼里不可置信的一桌人,颜舒羽开口就拆台,“商宇宁,你儿子嘴和你一样硬,他每年都这么说,哪次带回来了?啧啧,别是人家没那么喜欢你,你自己一厢情愿啊。”
靳凌叉着腰偏头,话都哽在喉咙里了,是他不想带吗?是夏怡每次都撒娇打马虎眼,说她还没有准备好,直接气笑了说:“爱信不信。”
好在有人出来打圆场,外婆说:“凌凌,我们开玩笑的呢,现在女生都不想那么早结婚的,婚姻本来也不是生活的答案,没做好准备前不想都很正常的啊!”
“吃饭吃饭,今晚你妈还给兜兜买了个小狗蛋糕,吃完给它过生日。”,刚说完兜兜就钻进桌下在一堆脚下绕了一圈,最后爬在了靳凌旁边。
本来大家都是说笑一样,没想到靳凌一个人还真就把话听了进去,表面陪外公和姨夫喝酒,什么话题都能掺一嘴聊个大概,只是眉眼间都带着一丝愁和怨,桌上摆着的手机一直到快九点了也没等到夏怡的消息。
开始思考一厢情愿这个事情,想她是不是和别人相亲吃饭吃开心了,忘了早上说哄他的事情,越想越觉得爱这个东西简直是让人受尽委屈,尝尽苦头,这一天里,人像只口袋被惊喜填满又被失望掏空,一时之间竟然不希望今晚这个饭结束,不然他该怎么办?主动去找她,还是怎样?脑子木得不行,心里隐约酸痛。
想起夏怡说,她更爱他,屁话,他才是真的爱惨她了,他已经一退再退,失掉全部分寸,手里都没有牌可以打了,谁说会闹的孩子有糖吃,他的糖呢?
商予宁看着靳凌愁眉苦脸的样儿,面前的筷子都没准备动过,尽顾着喝酒了,叫他别坐喝了,下去遛狗吧,狗还没遛呢。
靳凌应了好,他就想闹这么一次,就想看看夏怡说爱他到底有多爱他,直接把手机关机,放家里了,找不到他就算了,给狗带上项圈,下楼去遛狗。
小区是老小区,过去单位分的房子,比不上新楼盘物业好,设施完善,但热闹,有烟火气,门外散步的人熙熙攘攘,门里绿荫掩映,有小孩嬉戏,有卖果小商,有流浪走兽,有蚊虫生长,四季轮转,推动万物,都开始隐喻夏天的到来。
兜兜开始撒欢,踩草逐蝶,靳凌拉着五十斤冲来冲去的狗,本来就喝了酒,晃得他头晕脑胀,想绕一圈就回去躺着了。
靳凌在玩巡回的训练,结果楼下的小孩一见狗来了,开始跑过来嗷嗷叫“兜兜!”,叽叽咋咋地说:“哥哥我们也想玩游戏。”
然后开始不亦乐乎地玩着找球的游戏,和狗打成一片,和狗一起去找球,男孩子太皮了,又钻灌木丛,又趴地上看车底有没有球,还和兜兜比谁狗叫的大声,还要爬树,救被狗吓上树的流浪猫,他是叫小孩和狗玩游戏,不是和他玩游戏,把靳凌搞得傻眼,头疼,想不起来他以前是不是也这样的,不然商予宁为什么这么“恨”他来着?
几岁的小孩各个搞得灰头土脸的,靳凌叹气,给男孩拍衣服上的灰,给女孩扎散了的头发,突然有人拉他手,让给她系鞋带,又蹲着给小孩系鞋带,发现谁给人孩子系的鞋带,左脚鞋带和右脚的系在一起,这不摔才怪?抬头问盯着他看的小女孩,“小朋友,谁这么笨,给你系的鞋带?”
小女孩扎着两只小羊角辫,滴溜溜地四处张望,稚气开口:“是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姐姐,她说她喝多了,有点头晕看不清楚,让我找哥哥重新系。”
靳凌淡笑了一声,系了个蝴蝶结,漫不经心掀了眼皮给小女孩理了理卷边的裙子,干干净净的小皮鞋和白袜子,突然理解商予宁为什么对女儿执念那么深了,随口说:“是吗?但下次一个人别找哥哥或者叔叔系鞋带了,不安全,还是要找姐姐或者阿姨,知道了吗?”
“好!”
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靳凌扭头,视线晃了晃后面,白色流浪猫像是在追老鼠猛地扑闪而过,没有得到刚刚闪过脑海,事先期待的结果,叹息似的笑了笑,什么都很真实,唯独今晚特别圆的月亮像个梦,梦里有人来撒娇了。
夏怡就躲在他们背后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她已经到了一会儿,代驾把车停在门口,在外面给他打电话,居然关机,只好走进来,酒喝多了,连步子都有点飘,今晚的月色实在是太好了,满月当空,洋洋洒洒铺在地上,可缥缈难捉,和人一样,实在想不起他外公家住哪了,晃了一圈,高跟鞋还差点把她崴了脚,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眼睛都又酸起来了,她找谁去哄啊,找谁去撒娇啊。
一群小朋友跑过来,关切的问,“姐姐,你怎么了?”,夏怡抱着一点希望说了靳凌外公的名字,问他们认识吗,小朋友都摇摇头,又问认识靳凌吗?一个个小脑袋又齐刷刷的摇头,夏怡撇撇嘴,说那算了,小朋友见漂亮的姐姐都要哭了,又七嘴八舌的问他们家还没有别的人,比如说狗,他们只认识这里面的狗,但是不认识狗主人。
夏怡回忆,那只边牧叫什么名字来着,她最怕狗了,但有次靳凌带着这只狗来接她去野餐,和她家那只又倔又凶的杜宾一点不像,是个又乖又温顺的妹妹,在草坪上接飞盘,踢足球,捡玩具,什么都会,严重怀疑靳凌就是带着狗来给她表演节目的。
她看得心痒痒,说她也想试试和狗玩,最后还人还端得不行,漾嘴角漫不经心地说,他的狗当时是捡回来的,从小就没有妈妈,是他拉扯大的,所以现在只听他的话,但可能也会听妈妈的话,问她当不当妈妈,她当时脸红得像粉扑蛾子似的,那时还没二十岁呢,刚体验了孩子是怎么造出来的,怎么就要她当妈了,气咻咻地说,我不信只听你的,然后去试扔球,一个抛物线结束,狗还真就一动不动,歪着头和她面面相觑。
靳凌好整以暇欣赏着她撅嘴瞪眼的表情,眉尾轻挑,然后叫狗把球捡了回来,只是这次半抱着她,握着她的手,教她怎么玩巡回,球被惶乱抛出去的瞬间,狗就冲了出去,她的心不知为何就又融化了一下,又流向了他,又听见靳凌臭屁得不行,捏她的脸笑着说:“看懂了吗?兜兜只听他妈妈的话。”
夏怡当时给小朋友说叫兜兜,立刻大家就像恍然大悟一般张着小嘴,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说原来那个哥哥叫jingning,刚学拼音,有的小孩都还有点前后鼻音不分,然后大家又告诉她,兜兜今天还没有下来玩过,它每天都会下来玩,让夏怡和他们一起等。
只是等到这一刻的时候,一童一人的声音,很是普通的对话,但像是发出声响的金铃,使得日子都发出声响,夏怡感觉自己微小的心都要陷落和柔化,轻轻摇颤,漫长且悠扬。
玩了一会,靳凌说他要带狗回去了,一群小孩边摸狗边仰着五官圆润的小脸,念念不舍地看着他,软乎乎的声音祈求着,“哥哥,能不能把兜兜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玩啊。”
靳凌犹豫着,沉默了,但又觉得这狗这么大,他牵着都费劲儿,万一狗来疯的到处乱跑,把谁家的小孩撞倒了怎么办,再说了这又不是他的小孩,陪着玩这么久已经够意思了,他累了想回去休息了,顺便再看看手机。
冷淡地开口:“不行,我要回去了,下次吧。”
然后就有人用手指轻轻戳着他的后背,一下一下,明明不重,却像是戳在一个不倒翁身上,心里摇摇晃晃的。
夏怡手环上了腰,仰头,下巴颏轻放在宽阔的背上,闻到靳凌身上也和她一样有着淡淡的酒味,抿嘴偷笑,两颗黑瞳闪着热切的光,轻声道:“哥哥,留下来再陪我们玩一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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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大家听过那首歌没有!歌词是“他们说今晚的夜色很好,应该有个人对我来撒娇。”
写的时候脑子循环这句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