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禾沉不住气,他耐性一般般,跟戚拙蕴比起来,连人家十分之一的耐性都追不上,不得不率先打破这种沉默:“哥哥……我不舒服,我想起来自己坐。”
戚拙蕴将头靠在他肩头,似乎是在他肩上用力埋了下,沈禾像是幻听,听见非常非常轻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抱歉。”
太轻了,沈禾没来得及细究,抱着他的人松开胳膊,在他肩头轻轻拍一下,发出细微的笑声:“好,起来吧。”
那笑声听起来,跟从前没有任何不同。
于是沈禾更加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这件事就这么,完全超出沈禾意料的轻轻揭过。
连忠洪与连翘他们被叫回来时,看着沈禾与戚拙蕴的神情,眼中都滑过了些许的意外之色。
还以为会闹起来呢,比较太子殿下瞧着像是要狠心教训小公子的模样。
戚拙蕴笑眯眯的问沈禾:“禾禾怎么四处告状,没来找哥哥?”
沈禾觉得戚拙蕴这是在报复他先前的倒打一耙。
但没关系,他脸皮厚。
沈禾一副为戚拙蕴体谅的样子:“哥哥很忙啊,我想着找外祖与祖父也是一样的。”
沈禾猜监护人下一刻马上要说“以后一定要记得找哥哥,哥哥才是你京城中最大的靠山”云云,每次都是这样,沈禾几乎能够背下来。
谁想这次不同。
戚拙蕴没有这样说,而是略过这个话茬,径直问沈禾:“那禾禾想那陈越江如何?”
如何?
这话把沈禾问懵了?
他就想陈越江坐牢,给他哥添堵,连带着给戚乐咏添堵,总之要让他受的气值得。
但这事他抱着给戚拙蕴帮忙的私心,要是戚拙蕴自己动手,那还算哪门子的他给戚拙蕴帮忙?
所以不能让戚拙蕴再去插多余的手。
沈禾搪塞:“就眼下,他下狱,将我们的损失赔回来,我就满意了。”
戚拙蕴应他:“好。”
沈禾:“?”好什么好?
戚拙蕴来了沈禾的小宅子后,便没有走,而是留下来跟他一下吃了晚饭。
入夜后,沈禾正满脑子琢磨该如何让戚拙蕴放弃陪·睡,他很担心戚拙蕴觉得他受了委屈,想要担起监护人责任,晚上来陪陪他。
他受不了,谁知道第二天早上起来,会见到什么让人崩溃的场景?
沈禾心有余悸。
沈禾绞尽脑汁。
结果到了宫中落钥前夕,戚拙蕴自己带着人走了。
沈禾:“?”
不是?
戚拙蕴是在他们不见的这段时间里变异了吗?
怎么说话做事的踪迹,他完全摸不透了呢?
直男变得这么快吗?
沈禾蹲在廊下,就着昏暗的灯火揪着一盆石榴。
石榴油绿的小叶子被他揪得落了一地,变成了一半光溜溜,一半绿油油的半秃头。
荷菱端着水走到廊下,笑话他:“小公子是不高兴么?殿下今日不是没有训您,怎地还闷闷不乐呢?”
沈禾单手撑着自己的下巴,脸上的肉被他挤的堆起来,有气无力回答:“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荷菱将盆放下,招呼沈禾:“小公子洗洗手罢。有什么事,明日再想也不着急。说起来,奴婢从前可想不到,京都中时兴的玩意儿原来都是小公子与柳公子们所制,寻常人想都想不到,小公子却能想到这么多,也难怪太子殿下都被惊到。”
荷菱笑着跟沈禾分享:“小公子有所不知,忠洪公公同奴婢说,殿下知晓此事后,反复命人去查了许多遍,才信真是小公子的铺子呢。”
沈禾撑着膝盖站起身,大发善心的放过石榴剩下的半边绿脑袋,将石榴盆端起来,放回它原本在木栏边的位置,拍拍手上的碎屑去洗手:“不是我想的,我可想不出这么多厉害东西,是我从前看的书上画的。”
荷菱顺口便好奇问:“呀,是什么书,如此厉害?小公子何时看的,是瞧那些话本子与画册时瞧见的么?这画出来的人着实有才。”
沈禾把自己从前编出来哄小表哥他们的说辞搬出来:“很久之前瞧的,瞧的时候年岁小,你们不知道。册子都不知落在哪儿去了。我就记得其中一些,依样画出来而已。”
沈禾洗完手,幽幽叹口气,嘀咕道:“现如今你们都知晓,我明日可有的忙,也不用事事跑出去绕一道了。”
叹完,往榻上一倒,浑身抽了骨头样。
荷菱端着水,往外走的时候还被沈禾逗的发笑:“谁让小公子从前非要瞒着的,您若是早说,照太子殿下对您的喜爱,也不会阻挡您,反而会帮着您啊。”
沈禾抱住他的老虎,翻个身爬下来,心中小声喃喃:就是不想他知道,不想让他帮。
以前不想,现在更不想。
烦死了!啊啊啊!
沈禾用力一头扎进布老虎的背上,试图借此闷死自己,了结烦恼。
……
不得不说,沈禾心态还是挺好的。
烦恼归烦恼,并不太耽误他吃饭睡觉。
晚上看话本子,到点后他就开始昏昏欲睡。
将本子朝自己枕头下一塞,便去会周公了。
快睡着前,沈禾心中模糊呢喃,希望今晚别梦见戚拙蕴。
……算了,还是梦一下吧。
今天见过,之后戚拙蕴忙起来,还不知道多久才能抽出空见他这个搬出东宫的。
沈禾这么念叨着睡着了。
他觉得自己不争气,可做梦又不犯法。
现实里要瞒着,斩断念头,还不许他在梦里满足一下自己吗?
而且沈禾发现自己梦做的次数多了以后,是有好处的。
比如梦里的戚拙蕴越来越有存在感,吻技越来越厉害。
沈禾偶尔在梦里都会想,梦里都这么牛了,现实跟梦里有比较性可言吗?他都担心自己会在梦里被亲死,梦外被被子闷死。
*
昏黄的烛光中,宅院静寂无声。
仅剩的一盏烛火也被放得远远的,怕晃动的火光惊扰了睡梦中的少年。
戚拙蕴站在床榻前,指尖撩起幔子一角,瞧着抱住被子安睡的人。
不是他的错觉,是不见的这段时日,少年的确更瘦了一些。
脸颊上的软肉减少,下颌的线条日益明显,朝着青年的模样变化。
戚拙蕴俯身,勾起来的那角幔子被他放下,连带着漏进来的些许烛光也瞬息消失,床榻上重新笼入黑暗中。
戚拙蕴躬身,一手撑在榻上,另一只手穿过少年后颈与软枕间的空隙,托住他的后脑勺微微抬起一些,咬住了他的下唇。
很轻的力道,慢慢研磨,喉咙里溢出极轻的斥责:“小骗子。”
少年不舒服的皱起眉头,阴影立刻退开,让他有了喘息的空间,眉梢舒展,归为平整。
戚拙蕴低低道:“禾禾,哥哥会尽快铲除一些拦路石,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人阻碍你。戚乐咏不能,皇帝也不能。”
派人去查的东西已经尽数送到他案头。
两日的时间,他没来见沈禾不假,是怕藏不好自己的心绪,却不等于他会不插手此事。
在京都让他养的孩子受气,是他的失责。
戚拙蕴摩挲着少年脸颊,漆黑的眸子似乎比幔子中的昏暗还要沉,带着浓郁的贪婪。
戚拙蕴心想,他的禾禾受了委屈却不告诉他,不是什么怕他忙,而是想要借此帮他教训戚乐咏。
他要看穿这件事太容易,也因为能看穿,所以愈加心软,贪欲被无限制的放大。
戚拙蕴实在是卑劣,因为他受了这么大的好,却不能回报世上最好的给他的禾禾,反而要凭借一己私欲,将他的未来永远捆绑在自己身边。
一个本该继承爵位,娶上一位貌美的世家小姐,生下一堆可爱孩子,未来功成名就,夫妻和睦,子女环绕。本该属于他的,人人艳羡的未来,在自己丑恶的贪婪里被掐灭。
戚拙蕴和衣躺下,将少年搂进怀中。
大约怀抱过于熟悉,气息也过于叫人安心,少年没有任何惊醒的迹象,乖巧的靠在太子怀中,缩起来的指尖无意识勾住戚拙蕴的衣襟,全身心的依赖。
太子环抱住少年,恨不得将人像幼时小小一团那样,整个拢在怀中,亲吻着他的额头低低道:“哥哥有错,禾禾日后会原谅哥哥的,是不是?”
熟睡的少年自然不会回答。
*
沈禾醒来时,嘴巴有点痛。
他两眼迷蒙,摸着自己的嘴唇爬起来,顶着凌乱的发丝问:“连翘,我是不是上火了,我觉得嘴巴有些痛。”
说着,在里间转悠一圈,凑到摆在架子上的铜镜跟前,一瞧发现,果然!下嘴唇看起来有一点点肿。
虽然不明显,但嘴巴这种地方,稍微一点点肿,本人就能感觉到很鲜明的不对。
连翘并没有直接回答沈禾的话。
她不知为何神色不太好。
可沈禾正经瞧过去的时候,又看不出具体有什么不同。
他用帕子擦完脸,探头仔仔细细观察:“连翘,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大高兴?”
怎么这副模样?
连翘若无其事的笑起来:“小公子怎么会这样问?奴婢好得很,哪里有心事?”
沈禾说不出,可他能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