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媒体控诉医院救治不当,找来律师控告医生。按照这位夫人的说法,即便延误了施救时间,但找到人的时候,儿子仍然是活着的。有两名医生同时到达现场,可经验丰富的一方却没有着手救治,现场施行手术的是刚参加工作不到一年的年轻医生。如果现场操作的不是真纪,说不定勇树可以得救,也不必被又是截肢又是开胸,却仍然走向了死亡。
这种控诉毫无道理,完全只是在发泄失去孩子的痛苦。尽管能够理解一位母亲的悲痛,但医院也不可能对这种无凭无据的污蔑坐以待毙,当然是第一时间就通过律师团向法庭出示了相关证据。
案由清晰,证据充分,院方采取的措施得当且及时,法庭判决自然是院方和真纪胜诉。
走出法庭大门,早就等候在外的记者蜂拥而至,□□短炮争先恐后地伸到当事人面前。
他们已经得知了庭审结果。
医生和院方没有责任,死者的死亡原因是延误救治时机,而直接导致这一后果的却是死者的亲生父亲。
现在,提出控告的是死者的母亲,被告方是网坛头号明星手冢国光的女友,虽说整个事件没有任何值得被过度解读的地方,但原被告双方的身份又让这起医疗纠纷比起其他的社会新闻而言,多了一些抓人眼球的因素。
当庭败诉的原告神色灰败。
作为母亲,她痛失爱子。作为妻子,她被丈夫伤透了心。如今作为原告,她又被别有用心的记者团团围住,每一个问题都是向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又深深地捅入一刀。
她何尝不知,儿子的事,最大的责任在于懦弱的丈夫,可如果接受这一点,承认这一点,她根本无法在憎恶和悔恨中活下去。所以,她不得不向外寻找一个发泄的出口,不得不麻痹自己,令自己相信,是医生的过错,才导致了儿子的离去。
如今,法庭一记鲜明的判决,摧毁了她的自我暗示。
她已经心如死灰,宛如行尸走肉,可记者们仍然不肯放过一个可怜的母亲,不断地在她脆弱的神经上砍下一刀又一刀。
月余的纠缠令真纪身心俱疲。虽然技术上而言她不负有任何责任,但对于勇树的死亡,她也是遗憾悲痛的。海老名夫人歇斯底里的谴责的确毫无根据,然而面对一位遭遇丈夫背叛、失去心爱儿子的母亲,真纪又觉得没有办法责怪对方。
如今尘埃落定,记者们还要纠缠不放,令真纪感到十分厌倦。
这种情绪在听见有记者追着海老名夫人询问海老名先生将受伤的儿子放置不管的原因时达到了巅峰。
她秀气的眉紧紧地皱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指责的话语即将脱口而出,被一旁的代表律师眼疾手快地拽住了手腕。
“不要横生枝节。”相原祐一低声制止。医疗纠纷总归对名誉有伤害,法庭已经宣判,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最好不要和记者们发生任何联系。
虽然这群记者的作派同样令相原律师不快,但当务之急是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围在海老名夫人身旁的记者们突然骚动起来,人群猛地朝外扩散开,露出被围在中间的女人。
此刻她半跪在地上,面前一滩呕吐的秽物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海老名夫人捂着胸口,脸色青白。
有些污物溅到刚才站在前排的记者身上,他们嫌恶地找出湿巾擦拭着衣服上的脏东西,表情很不高兴。
虽说想要发散开写几篇报道,但原告这个样子,应该也采不到什么素材了,还沾了一身秽物,真是倒霉!
“……剧烈呕吐,轻微紫绀,脉搏122,伴有液气胸相关特征,板状腹……是,怀疑是自发性食道破裂,麻烦联系医疗直升机。”一道干净的女声在嗡嗡的嘈杂中显得分外清晰,浅井真纪不顾海老名夫人面前那滩难闻的呕吐物,疾步上前单膝跪地,扶着冷汗淋漓的病患侧卧。记者们看到,海老名夫人头下枕着的,正是浅井真纪纯白色的大衣。
她一边接通急救电话,一边熟练而冷静地检查对方的身体状况,言简意赅传达了所有能找到的信息,在别人都以为只是简单呕吐的时候,还判断了个什么“自发性食管破裂”?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就连一向敏捷的记者们也是愣了好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拿起相机,却被真纪微蹙着眉的犀利目光制止住。
“患者现在情况很危急,麻烦你们散开,不要拍照。”
救护车和直升机很快抵达,真纪陪着病患乘车离开,乌泱泱一群人也终于散去。
在场不少人是看过真纪拍的直升机医疗纪录片的,但再怎么说,电视上的画面,比起发生在眼前的场景总是少了一些真实感。记者们为了跑新闻、追素材,也常会有形容狼狈的时刻,但至少此时,作为一个正常人,目睹如此狼藉,他们的生理本能是后退和嫌弃。
面对的是刚刚起诉了自己的不理智家属,作为医生,现在还要伸出援助之手……
虽说没能挖掘到亲生父亲将儿子弃之不顾的内幕,但好歹拍到了一些急救的照片,姑且也能写几篇报道。原告都住院了,这个热点再跟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有那个蹲守医院的时间,还不如去挖掘别的新闻有效率。
发完今天的稿件,这桩事就算结束了吧。记者们这么想着,收拾起相机三三两两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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