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寄雪答道。面对这张和离白相似的脸,她不想多做隐瞒。
对方盯着她的脸,寄雪没有一点不自然,任由她盯着。她现在这张脸和她真正的面容差了十万八千里,对方即使真是离白,也不一定认得出来。况且凡人轮回,都是要忘却前世记忆的。
良久,青梧笑了笑,伸出一只手,道:“翟青梧,幸会。”
寄雪也伸出自己的手,和她交握。守门弟子看见这一幕,请示道:“大小姐……”
翟青梧的回答倒是令众人意外。她说:“玉絮是我的朋友,是我让她来梧桐山庄的。”
这下风神阁下寄雪不得不对这位睁眼说瞎话还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翟青梧小姐起了几分敬意。她跟着翟青梧几人到了梧桐山庄内,步过几处院落,到了翟青梧的听雨轩。翟青梧让她住在旁边的偏殿里,打发了几个侍女给她,命人送来几套衣裳,袖手离去。
寄雪沐浴更衣一番,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现在这张脸。这张脸五官生得还算端正,眼角有一点红痣,是这张脸唯一的点睛之笔。这样一张脸,离好看差了点意思,却很符合寄雪的淹没入人群再也找不到的奇葩标准。
是日,寄雪借口自己要休息,驱散侍女,换上了一身夜行衣(毕竟白衣夜行太过显眼),悄悄溜进了梧桐山庄掌门的住处打探消息。
她躲在屋檐下,听到梧桐山庄的翟掌门正和一位不知道什么人谈话。她在门上贴了张符咒,二人谈话的声音在耳边被放大:
“先生,梧桐山庄从不参与朝廷事务,此次恐怕要令您失望了。”
“事到如今,翟掌门莫不是还想着独善其身?真是可笑。”
“先生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凭先生一句话,本掌门便要笃定三界将倾不成?即便如此,梧桐山庄也断不会将弟子派给朝廷,先生请回。”
门内没了动静。寄雪也深知自己偷听行为的可耻,很自觉地离开了。这几日住在梧桐山庄里,她也听到了一些其他的消息,关于梧桐山庄的,关于翟青梧的。
梧桐山庄是二十多年前由翟掌门创立的,创立之时正值秋季,很有一番梧桐更兼细雨的意味,翟掌门有感而发,取了这个名字。
门派创立后没几年,翟掌门的夫人诞下一个女儿,因那日夫人一睁眼就看到了院子里的青梧树,故给孩子取名翟青梧。
梧桐山庄向来是与世无争,恨不得找个地方隐居起来的,往年武林大会也是从来不参与。这样一个门派,在江湖中并不出名,被朝廷找上,确实不是件正常的事情。
寄雪看着梧桐山庄里那棵参天的梧桐树,又不禁想起千年前军营里随谢筇将军去世而枯败的那棵梧桐树。然而眼下她要做的,是调查清楚人间灾难的原因,挽救一切于水火,现在断不是触景生情的时候。
第二天清早,寄雪在听雨轩内漫步,只觉阳光分外刺目。抬手遮掩阳光,却见前方的秋千上坐着一华裳少女,少女穿着紫裙,靠在梧桐树上熟睡着,是翟青梧。
青翠的梧桐树下,翟青梧的身影莫名和前世的离白重合起来。寄雪想起故人,不知不觉走了神。
指尖一抹灵力探入翟青梧的识海——蓬莱的神可以看见凡人经历过的的生生世世,而她现在分明就看见了那个名叫翟青梧的少女的前世。
“离白。”
“离白,我一猜就知道你在这儿。快些走了,夫人催促你回去呢。”
“离白小姐,你会武功吗,提得起刀剑吗?”
“离白,我替你去。”
“离白,和约已经签订了,九州很快就要太平了。”
翟青梧的识海里,每一句都是她对离白说过的话。是了,翟青梧就是离白,就是那个在荆州城等她归来的故人啊。寄雪想到这里,又想起离白曾经的那句话:“家国不安,亲人已逝,我不愿再安宁度日。”
离开翟青梧的识海时,寄雪发觉脸颊边已经湿润,几颗晶莹而滚烫的泪落下来。她自从当初上战场以后,已经很少流泪了,今天是怎么了呢?
古人言人生有四大幸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寄雪此时便是这样一种心情——本以为她与离白此生不复相见,没想到能再次遇见。
如此,纵使相逢不识,也算是一种圆满了。
思索间,翟青梧已经醒来。她打量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寄雪,试探着问道:“玉絮,你怎么了?”
“哦,我没事。”寄雪胡乱揩了揩脸上的泪,匆忙出了听雨轩,徒留下翟青梧一人留在原地。旁边一个侍女匆匆走进来,道:“小姐,掌门和夫人出事了。”
翟青梧跟着她到了掌门和夫人所在的院子里,只见那二人横躺在院落里,鲜血在地上不知道流了多久。
……
“哗啦啦——哗啦啦——”
不知不觉,春雨潇潇而下,湿了长着青苔的石阶。寄雪出了听雨轩,却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雨落微凉,寄雪忘了带伞,此时呆立在原地,不禁打了个喷嚏。神明自然是不会生病的,奈何她现在借用了凡人的肉身,不比从前。
忽然,一把油纸伞悬在头顶,挡去了从天而落的雨珠。寄雪回眸看向撑伞的那人,那是个身穿红裙,约莫十九岁的少女。少女长着一双杏眼,唇红齿白,笑起来分外动人——比如她现在就对寄雪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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