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门的电子屏上刺眼的红色LED字幕播报着今日被送进来的名单,康盂树抬头搜寻,在其中果不其然看到了黎朔的名字。
他停在这块屏幕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康嘉年正站在其中一个房间门前,略感恐惧地抱臂等着康盂树来。深夜这里鲜有人烟,像黎青梦这样守着尸体过夜的是少数。他这个胆子咬咬牙陪她等到这个点已经是破天荒了,内心期盼着他哥赶紧来。
死寂的夜里,康盂树的货车声响一传来,他松口气,赶紧跑到外面冲他招手,内心安定许多。
康嘉年目视着康盂树走过来,极小声地说:青梦姐一个人在里面。
康盂树点点头,拍了一把康嘉年的肩,又吐了一口气,抬步进到里面。康嘉年没有跟进去,选择给他们两人留出空间。
此时,窄狭的房间内,正中心摆放着一具殡仪馆专用的棺木。透明的罩下还能看清黎朔发青的脸。
黎青梦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低着头一声不响地摆弄手机。
她戴着耳机,因此似乎没听到他的到来,头都没有抬一下。
康盂树本以为她可能是在联络亲戚,但是靠近她,看清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画面之后,顿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她居然在非常非常,非常投入地玩游戏。
而且玩的还是很弱智的切水果。
康盂树没打扰她,静静站在一边,等黎青梦结束这一局。然而这一局进行得非常漫长,她的心思尤为集中,手指不停上下翻飞,屏幕上各种水果四溅,被切得支离破碎。
最后她打出来的分数,康盂树发誓,这绝对是他认识的人里面打出来的最牛逼的成绩。
黎青梦摘下耳机,抬起头,脸色平静地先行开口说:你怎么过来了?康嘉年不是说你出车了吗。
康盂树含糊道:没,单子被别人接了。
哦。
康盂树端倪着她平静到可怕的神情,几度张口又闭上,黎青梦冲他笑了一下,说:不用安慰我,我没事。她盯着他的脑门,你额头怎么那么多汗,给,擦一擦。
说着掏出口袋里的一包纸巾递给他。
康盂树喉头一滚,伸手去接纸巾。
指尖碰到薄薄的塑料纸时,他顺势张大手,连着纸巾将她的手一起包进手心。
黎青梦对这个触碰没有任何波动,脸上仍旧是麻木地笑着。
他单只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她,蹲下来,蹲到她跟前,仰头看着她:不要笑了,笑得很难看知不知道。
黎青梦僵着脸道:那总比哭好吧。
为什么不能哭?女孩子可以哭,哭多大声都没关系。
她拼命摇头,视线挪向中央的那具棺木。
离别的时候不能哭,不然我爸会以为我舍不得他的,走不安定怎么办。
康盂树抓着她的手紧了紧。
黎青梦话锋一转:虽然我还是很生他的气,我特别想质问他为什么总是这样。当初家里出事的时候瞒着我,现在也瞒着我,我永远都被蒙在鼓里。黎青梦仰起头,眼睛快频率地眨动着,他就这么自以为是地帮我划分了什么是该丢下的包袱,他觉得他很伟大吗?
这些听着像是责怪的语句,每个字都化作飞镖,最后扎回了她自己身体里。
可是,最该死的那个人应该是我。
她自嘲地扯着嘴角,抬起没被他牵住的那只胳膊遮在眼睛上,喃喃。
是我的错是我不够关心他,没有发现他一直在强撑,是我害怕再听到病变的噩耗,忽略了本来可以发现的信号。是我自私,我真的很自私。
这些日子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康盂树不知所措地沉默。
他一路上练习的那些长篇大论都在此刻成了最最不合时宜的话,因为那一晚发生的吻在此刻已经变得无足轻重。
而安慰的说辞呢,也显得过分苍白,不如不说。
如果让方茂知道他败家地烧掉大几万的货款,紧赶慢赶开车回来到她身边,却屁都蹦不出一个字,一定会骂他脑瘫。
但他脑子里的确只有这么一个莽撞的念头,哪怕此刻回来是毫无意义的。可如果往后,她想起这个痛失至亲的夜晚,能够有一个人沉默地陪在自己身边,会不会就不那么难受。
如果是这样,他觉得就值了。
康盂树站起身,一把揽过黎青梦的脑袋,轻轻往自己身上靠。
她遮在脸上的胳膊顺势滑下去,转而抓住他的衣角,脸深埋进他的衣服里,闻到了一股潮潮的汗味。
那是很久以后黎青梦回忆起这个黑色的夜晚,都不会忘掉的味道。
就是因为那股潮湿代替了她没流出来的眼泪,她才能在最后都保持微笑,哪怕亲眼目睹着黎朔冰冷的躯体在焚化炉内再度炽热起来,变成灰烬。
*
尸体在第二天火化完毕,黎青梦捧着骨灰盒准备打辆车离开,康盂树把一直停在不远处的货车开过来,打开车门一扬下巴:还用叫别的车吗?上来。
黎青梦抿着唇:你也熬到现在了,不要疲劳驾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