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闹到警察局,那自然逃不过李园清的眼睛。商跃面对李园清就头皮发麻,于是在电话那头苦苦哀求商俞去一趟。
商俞冷冷抛下句:我让律师去一趟。
商跃跟被踩了狗尾巴似的激动,别!别!大不了我撂下老脸和张大河那瘪三道个歉,这事儿也不能找律师。这就是小事儿一桩,别闹那么大,你奶奶知道了我可真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我那副卡刚从你奶奶手里拿回来还没捂热呢!
手机搁在盥洗池旁,商俞懒得搭理商跃。
洗完脸后,甚至按了静音,细细辨听隔壁是否有动静。结果确实听着了孟朝茉的脚步声,但对方洗漱迅速,砰的一声,锁门离家了。商俞压根来不及与孟朝茉有碰面机会。
他也就不再执着于待在这处,在电话里头应下帮商跃出面和解一事。
然而此时商俞后悔了
实在是商跃太过聒噪。
脑门缠纱布也妨碍不了他那张嘴。
商俞径直撂话:带我去见山湖集团的张大河,其他的闭嘴。
商跃顿时摘下双苍蝇翅膀。
在前边带路。
张大河躺在VIP病房,两条腿打上了石膏。
这并非商俞第一次见着张大河,那回出面替商跃抹平掐架一事,张大河态度几近谄媚,谀辞不断。那回商俞只是露了个面儿,张大河既是递烟又是点头哈腰,哈哈笑说都是误会。
同样是商家人。
商俞商跃父子二人出门在外,尤其是涉及到生意场上的弯弯绕绕,极易形成强烈对照。
商跃本以为这回张大河也就是想借此和商俞见面,打着一笔勾销被马踩伤的旗号与商俞搭上关系。
但显然不是。
张大河躺成了二大爷。
听闻他要见的商俞已然露面,也只是掀起丝眼缝儿瞧上一瞧,又闭紧了眼,鼻子里头痛苦呻/吟。
商俞开门见山:马场这一回事儿,听我爸说是和张总发生口角后,骑马走神发生的意外,一切费用我们会承担。
说到这里,眸色深长扫了张大河一眼,张总倒不必揪着我爸不放。马闯入休息区受惊,我爸也受了伤,要他真是蓄意报复,哪儿会潦草到赔上自个儿。
商跃头上下捣成线。
张大河哼哼两声,拖腔调开口:商跃就是记恨我上回摸了他看中的女人的脸蛋儿,蓄意报复呢这是,谁知道他是不是借着走神、马受惊失控,故意撞我。
内心而言,商俞并不想掺合他那对血缘父母的任何件事。尤其话里话外还涉及到穆芝英以外的违背道德线的女人,他双眉陷入额间,对这件事一如既往的生厌。
耐性东流,语气冷硬:张总既然说马失控,又怎么能操控它故意撞你,带点脑子。
语罢不想再和张大河多费口舌。
起身说:我让我私人律师来处理这事儿,不从公司走账,奶奶不会知道,我在远商还有会要开,先走了。
其实不然。
自从有搬到清荷镇老街的打算,商俞便吩咐邓竹把公务送去老街住所,近几日的会议也改在线上进行。
这只不过是商俞胡诹的借口。
真实想法是他想回清荷镇地下家居商城,这个点回去孟朝茉应该正值午休时间,或许在办公室吃饭店送的外卖。
张大河忽又改变主意,在商俞即将迈步出病房门时,匆忙开腔:别那么麻烦,我可以接受和解。
换上献媚的笑,只是不知道商先生有没有空,想着一起吃个便饭。其实我也就是拿乔,哪儿能让这点小事儿闹那么大哪,到时候对两家集团都不好,您说是吧商先生?
商俞眼神欠奉,便饭免了,我还有事,没法儿奉陪了。
说完利落干脆转身离去。
你难道不想知道钟如鱼盘下商场的真实目的吗?张大河倏地刺中某个点。
商俞止住步伐,悠悠回身。
眼底蕴藉不明,在思量张大河是否能再透露出别的勾起他听下去的欲望。
钟如鱼盘下的地下商城是我们集团的。他天价拍下,却愿意前四个季度不赚一分钱,也要和逸室合作,你不想知道原因吗?我恰好听他说过。张大河脸上浮现一种与他粗犷外形不符的精明。
商俞原本的答案是狼子野心。
钟如鱼靠近孟朝茉没有好企图,存着迫害了孟朝茉、他就能与钟语声有所发展的幻想。商俞对于钟如鱼疯子似的执念一直嗤之以鼻。
不可否认的,商俞确实又存了丝丝疑窦。
钟如鱼即使让利,孟朝茉知他心思不纯,也不愿和他合作。这个局面下,钟如鱼还有下一步打算?
商俞颔首应下这顿便饭。
从医院去私家菜馆时,张大河邀请说:商先生,你没带司机,有段路不太好开,坐我司机的车吧?
商俞淡淡拒绝。
兀自开自己那辆兰博基尼。
商跃绕去副驾驶,说不清是炫耀还是嘲讽:我儿子开超跑上过赛道的,你司机算哪根葱?
只不过对于远商继承人来说,这项爱好过于危险,最终只能停止于遗憾的热爱。这也是商俞热衷收集各类跑车的原因。
当从医院车库驶上宽阔路面,煦阳一照,思绪通畅,商俞开始重新审视这顿便饭的意义。总之最坏的结果,不外乎是钟如鱼借商场合作意图靠近孟朝茉,如今孟朝茉拒绝合作,钟如鱼下步棋未知。然而不管如何,要紧的是孟朝茉身边不能缺人。
那么,现下独处的孟朝茉反而是危险蛰伏的!
商俞骤然心生惶懅。
此时车已驶上一条狭窄的沿江道路。
高崖下江浪肆虐,激流不止。
此时商俞忆起种种张大河一直在试图拖他时间的举措,包括抛出的钟如鱼这个极具诱惑力的饵。皆在将他引入一个耗时长久的所谓的饭局。
商俞抓住关键点问商跃:俱乐部的马,到底是你不注意闯进休息区?还是马本身失控闯进去的?
商跃正在乐呵这事儿能瞒过李园清得到解决。
乍然被问,一时慢半拍,这个我也记不清了,当时魂儿都吓飞了,哪儿还记得这么多。
马上回想出来。商俞眼布森森寒气。
冷视前方开路的张大河的车。
商跃被他吓得一哆嗦,不敢多耽误,掰手指绞尽脑汁开始回忆,嗯我当时在骂张大河那个老阴批,走了下神,反应过来马已经冲出去了。我勒绳这时低头看了下他自己红印未消的掌心,记忆渐渐浮出水面,用了吃奶的劲儿,结果方向和速度压根控制不住。那匹马比我以前骑的时候要亢奋很多。
商跃脑袋灵光一现,你是觉着,张大河他阴我?
越想越是,他一向不骑烈性马,而今日的马比平时不知躁多少倍。心境顿时明朗,不由骂:他妈的!
已经迟了。
前面带路去私家菜馆的加长轿车将他们二人引上车辆零星的沿江路之后,后面又跟上一辆改装后的越野车,前后二车把兰博基尼堵在中央,进退不得。
前边的车横停拦在路中间。
车门缓开,张大河从车里钻了出来,两条腿的石膏已然不见,而他行动自如,走向兰博基尼时扬声笑说:往前走就是一片海,可不是什么私家菜馆啊。
张大河你搞什么?你他妈陷害我就为做这个局?商跃再不靠谱也能看出张大河的醉翁之意,有种冲我来,你那下三滥的手段爷都玩尽了。
显然商跃还没领会到张大河眼底与钟如鱼如出一辙的疯狂。
商俞静坐在驾驶座并无情绪变化。
张大河一副慷慨告知的爽快样,钟如鱼盘下商场为的是有长期接近孟朝茉的机会,但是她不上钩。不过没关系,现在那边也照样到手了。准确来说,钟如鱼不能叫盘下商场,那个商场、包括山湖集团,都是他名下的,我只是个挂名的老板。
谁也料不到,外人眼中年纪稚嫩、双腿残废、要靠他人多加关照的钟如鱼,早在自己的经营中有了规模浩荡庞大的集团公司。
商俞扫向张大河的眼风暗潮汹涌,他让你给我带什么话?
张大河神态模仿钟如鱼再像,思维也无法企及。他诧异商俞竟会知道与钟如鱼还有个隔空对话。张大河对钟如鱼向来只有服从,此时只是代为转达,用一种轻响似铃铛的语气转述:
我们是平局。
张大河说完后面的重量级越野车朝商俞的车撞去。
原来人命,比起钟语声对商俞的念头破灭,在钟如鱼眼中只是平局
孟朝茉被扯开头套攫取到第一缕光线时,刺目到偏头避闪。她在亮白的灯光里只能模糊分辨出个轮廓,眯眼适应后终于将那个人影识清。
钟如鱼,绑人你是不是疯了?孟朝茉朝他掷去一道冷声。
她被绑走时是傍晚,刚停稳下车便被一道巨大的力道拽进另辆车里,口鼻被捂,她很快失去意识,直到现在才醒来。适应光亮后她环视四周,这是个废弃的家具工厂,木屑混着空气里的沙土,长年堆叠出一厘米厚的混合物。
轮椅碾过,嘎吱嘎吱作响。
钟如鱼已来到孟朝茉面前,伸出手指替她将一缕发丝勾在耳后,做完才咬唇像是思索,回答她的问题:可能吧,无所谓。
又浅笑道:我做的事情全告诉朝茉姐姐,你可能要吓一跳。
我先挑一件最小的说,钟如鱼掰出右手食指,还记得下雨那天吗?两个客户和你解约,我随后也说不签合同了,你把这三件生意黄了的事儿都以为是商俞做的。说起来这是我最成功的一回,姐姐和商俞离婚了。
钟如鱼又数,还有云幼然她敲商俞家门的时候,我就坐在路边车里看着她呢。
嗯,还有闻翘,钟如鱼神态低落,那次我没做好。
后面一直都没做好!钟如鱼忽然目眦尽裂,商俞拿大姐威胁我,我只能把红酒调包了。
孟朝茉心惊,你原本想怎么做?
她同时也发现,倘若有新问题,钟如鱼便会从前一种情绪里抽离出来,变成思索状态,譬如现在他指尖点腮,说:没想好,就是想先带走你,后面的还没想好。
那你现在想好了吗?孟朝茉望向门口那两个大汉,看来绑她来的应该就是他们。如今钟如鱼做到了所谓的带走她,那她面临的将会是什么?
钟如鱼静坐半晌,最后启唇,吐出骨头似的阴凉三字:杀了你。
孟朝茉强按一颗紊乱的心脏,她竭力让自己镇定找寻希望。对了,既然要杀了她,趁她昏迷时有无数机会可以悄无声息动手,唯独留她到醒来。
说明钟如鱼想和她对话。
孟朝茉观察到钟如鱼的左手一直摁压着左膝,仿佛在缓解痛苦。她曾在警局门口撞见过钟如鱼母子,那回钟母说钟如鱼的腿情况并不乐观的话恰巧落入她耳中。
眼下抬头望去,家具厂的高吊的棚顶有两黢黑大洞,洞口劈进的雨线在平地支起的一个大灯下格外醒目。
现今正处梅雨季节。
钟如鱼难怪腿疼。
她像是找到个突破口,腿又疼了是吗?
孟朝茉曾好心给钟如鱼系鞋带,正是那回,钟如鱼忽而说她像他大姐钟语声。孟朝茉此时企图扮得再像点,来唤起他的不忍。
果不其然,钟如鱼眼底霜冷尽消,又是那双纯澈蓝天的眼睛,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孟朝茉登时点燃希望,她尽量把自己摆在姐姐的身份上,接着温声润气安慰:可能是最近梅雨天气,等等天晴,腿就不疼了。
钟如鱼闷声摇头,每年只会越来越疼。
末了语调轻得像棚顶黑洞飘进的雨线,朝茉姐姐,你装得不像我大姐。
孟朝茉整个人嗡的一声陷入死寂。
她忽然悲从中来。即使她能尽力拖住时间,又有谁能发现她失踪了?继而找来这处衰败荒芜、了无人烟的地方呢?这么一想,整个人被茫茫悲切吞噬,连带混合着钟如鱼拆穿她带来的绝望。
钟如鱼话锋一转,我大姐可没这么温柔。起码现在没有。小时候我和我妈还住弄堂的时候,我大姐那时候身份是钟家大小姐,骄纵到极致。却误打误撞对我很好,打那些欺负我的人,给我吃没尝过的小蛋糕。后来我很喜欢吃甜品,啊朝茉姐姐关注了我那个鱼鱼帐号,应该很清楚。后来我甚至学会做各种甜品,但是我大姐她再也不愿尝一丁点儿。
孟朝茉一闪而过的记忆,正是初见钟如鱼时他拊掌期待甜品上桌的神态。然而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关注的美食博主,竟会和自己在死亡面前谈论甜品。
荒诞无比。
但她此时只能顺应他的思绪,接着投入:后来呢?你和你大姐发生了什么?
钟如鱼一阵静默,垂眸,视线落在他安放在轮椅上的两条废腿上。尽管钟如鱼没直言回答,但孟朝茉能猜到多半和他的残腿有关。
或许是触及他不好的回忆,钟如鱼仅存的温淡悉数敛迹。
冷言说:这些不关你的事。
孟朝茉怒及反笑,那我被绑来这里就是你能随随便便做主的吗!钟如鱼,你有没有想过,钟语声其实并不想你为她做到这种疯狂的地步。你把我绑来,我敢肯定钟语声不知情,她说不定很快能走出对商俞的执念。到最后耿耿于怀的,其实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她语调渐缓:钟如鱼,放了我吧,趁现在还来得及。
钟如鱼离去的背影一顿,来不及了。
此时的商俞已经连人带车在巨浪翻滚的江底,他自认早已踏上不归路。忖量一番,他还是决定不把这个噩耗告诉孟朝茉。
临走时吩咐门口那俩大汉,
看好她,我明早过来。
孟朝茉没有歇斯底里,她担心胡乱发泄,最后一晚的希望也会付之东流。总归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她还有一晚。钟如鱼随身带着俩灰衣助手离去,偌大的厂房就只剩孟朝茉与门口的两个大汉。
她磨破嘴皮子对方也毫无波澜,甚至在她提出比钟如鱼出更高倍数的价格时,有个寸头大汉嗤笑一声,神色不屑,唯有赤/裸的眼神不断游移在她胸脯上。
钟如鱼平时便只用熟手的人,遑论是这种风险高的绑架。
孟朝茉前半夜未合眼,手里攥着的尖角玻璃还是刚被摘下头套她在碎屑里摸索到的,好在雨夜淅淅沥沥,掩盖了她反手割绳索的窸窣声,加之她动作小幅度难以看出来。半夜过去,她悄无声息割断了大半多。
天翻起鱼肚白时。
俩大汉已难掩睡意,有个倚在门边打盹儿。
而绑在孟朝茉双腕的粗绳已经有个缺口,仅剩一丝连接,她反手使劲一划,绳索断落成两段。孟朝茉长时维持一个反手捆绑于背后的姿势,早已僵硬,陡然失去束缚,动作幅度难免突兀。
其中一个较为清醒的大汉注意到,狞着张脸上前查看。
眼看步履越迈越近。
孟朝茉还未来得及解开双腿的束缚,心中顿时如擂鼓大震,她短时间内迅速做决定,捞起旁边机器废弃解体后掉落的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棍,瞧准大汉的头部狠落棍。
对方毫无防备,被孟朝茉敲晕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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