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克道:圣子好像犯了什么错,被教皇关在忏悔室里。教皇不允许我们任何人去看他。
什么?先开口的神官一惊,连忙追问:圣子也会犯错?第一次见教皇惩罚他,严重吗?
当然不严重了,不然怎么会只让他面壁思过。巴克低声道:教皇对圣子寄予厚望,据说有意让他袭位呢。
清修的神官也会八卦,或者说,八卦是他们无聊的生活中所剩无几的乐趣,没过一会儿,危野就听他们换了话题,开始讨论起教皇那意外死去的骑士长,感叹勇武的骑士长死得可惜,教皇一定很伤心。
危野冷笑了一下,那老头会伤心才有鬼。
菜搬下车后,他跟着被他操纵的农夫往外走,中途闪身消失。
神殿中央,最靠近教皇的一间忏悔室,跪坐着艾尔维斯静谧的身影。
在他眼前是一本光明教义,厚重的书籍即使被精心爱护,仍然有卷边破损,可见被主人翻阅过多少次。
这是艾尔维斯第一次进忏悔室,过去的二十余年里,他一直以为自己和这个房间无缘,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关在这里,且
无法忏悔。
他的目光落在书页上,看着那条消灭黑暗的教义,过去发誓的场景还在记忆里,此时却再也无法发自内心认同这些条例。
忏悔室大门从外开启。
艾尔维斯转头,看到巴克端着饭菜走进来,在忏悔室的时间不能见人,之前他都是把饭菜从小窗里推进来。艾尔维斯疑惑道:你今天怎么进来了?难道教皇要放我出去?
可教皇明明说过,他不忏悔认错,就不会放他。
巴克面无表情,双眼直勾勾盯着地面,艾尔维斯升起警惕,巴克,你怎么了?
他腾地站起,却看到巴克身后缓缓浮现一道黑影,是我。熟悉的声音。
惊喜、担忧、不敢置信,种种情绪堵在艾尔维斯的胸口,一瞬间,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反应过来后,他皱起眉宇,低声道:你不该来这里,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你不高兴吗?危野眨眨眼,那对不起。
艾尔维斯一滞,不是,我不是怪你
下一秒,死灵法师向他伸出手。黑衣袖口露出苍白指尖,他问:那你愿意跟我走吗?
*
代替艾尔维斯跪坐在忏悔室里的,变成中了摄魂术的巴克。
两道人影悄无声息掠过走廊,艾尔维斯在前方带路,就在这时,一队骑士迎面走来,每个人的神情都带着斗志,似乎正要参加什么荣誉之战。
艾尔维斯面色一变,认出这些人是教皇亲属的骑士团,实力不可小觑。所幸,那些人中途停在忏悔室门前,有人道:今天是新任骑士长选拔赛,教皇口谕,请圣子前往观战。
片刻后,兜帽、面具遮住自己的巴克走出来。骑士们有些奇怪,但都以为他是应教皇命令而在进行某种忏悔的修行。
这个小插曲给了艾尔维斯时间,在狭路相逢之前,他手中白光短暂闪烁一秒,以极快的速度打开身后一道门。
进门后,他道:这是教皇的私人书房,不经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即使有人看到刚才开门的光芒,也会以为是自己眼花。
危野想起他在短时间内打出的复杂结印,疑惑,既然是这么重要的地方,你怎么知道怎么进?
艾尔维斯笑了一下,罕见的有些狡黠,我来过两次,看到他结印就记住了。
同为魔法师,危野深刻佩服对方的高强领悟力,赞赏道:你好厉害。
每次被他夸,艾尔维斯都有种既想挺起胸膛,又忍不住视线躲闪的感觉。
谢谢。他微赧转移话题,教皇的骑士长死了,那些骑士是要去参加新任骑士长选拔赛,教皇就在观战台上。等他们把巴克带到教皇那里,我们就要暴露了。等一会儿就快走吧。
危野嗯了一声,转身去看身后的书柜。
看到整整三面墙的书,会让人油然升起主人真是博学的赞叹。但当危野敏锐的目光看过去的时候,以他经验丰富的眼力,很快发现了隐蔽处一道特制的机关。
艾尔维斯正要开门离开,发现他竟然向书柜走去,似好奇触碰向一个位置。他忍不住催促,西蒙,我们该走
话未说完,他一愣,只见眼前光芒一闪,突如其来的一本书静静浮现。
危野说:这里有个隐蔽魔法阵。
教皇藏了什么秘密?
危野当然坦然翻开,这种时候,不看一眼简直不是人。
艾尔维斯有些犹豫地看了看门口,他担心再耽搁会来不及,忽听危野严肃道:你过来看。
怎么了?艾尔维斯快步走过去,目光落到书页上时,浑身一震。
一目十行扫过,大脑运转僵硬,却半点儿不影响他对这一页的准确理解。
这一页上,记载了一种极其隐秘的禁术灵魂转移。
这本书记载了多种光系禁术,原本应该被封印的,怎么会被教皇藏在书房里?且这一页有明显多次翻阅痕迹,甚至还有仔细的批注,教皇的字体赫然其上,以代入施术方的视角。
术法的必要条件之一,受体必须是纯洁的光明之体。
众所周知,艾尔维斯之所以成为光明圣子,是因为他在出生时,就被教皇确认为天生的光明圣洁之体,教皇亲自将他抱回了神殿。
危野将书合上,一切恢复原状,拍拍身边人的肩膀,先离开再说。
艾尔维斯的大脑一片空白,之后的一切犹如浮光掠影,他只记得自己跟在危野身后,机械一般随他逃出了光明神殿。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跟着危野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的房屋简陋,街边的臭水沟漂着死老鼠,空气中是灰尘和难闻的味道。人来人往衣衫褴褛,孩童面黄肌瘦。
这是什么地方?
贫民窟,尤金说这里最适合藏身。危野道。
此时,光明神殿乱成一团,骑士长选拔赛中断,无数骑士和神官被震怒的教皇派出,寻找圣子的人影。
当骑士搜查到贫民窟时,危野已经花两枚银币找到了一个藏身之所。
骑士大人,我们什么人都没见过。诚惶诚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您描述的那样的大人怎么可能到这样的地方来?
这里的人,为了两枚银币就可以铤而走险。
房间里是汗液发酵的气味,骑士果然只是随意打量一眼就离开了,甚至不肯踏足一步。
他不知道自己与大功擦肩而过,木板后狭小的空间里,正挤着两个男人。
艾尔维斯第一次涉足这样的地方,陌生的处境让他心神从惊痛中稍稍转移。
昏暗光线下,身边白皙的侧脸靠得极近,呼吸相闻。艾尔维斯短暂忘却了被背叛的痛苦与迷茫,怔忪看着带自己脱离过去的青年,目光渐渐凝住。
只是短短一段时间,他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二十多年一成不变、心里只有修行的日子,竟然恍如隔世。
取而代之的,是身边突兀闯入的黑色身影。
周围空气酸臭,死灵法师身上却有种淡淡的幽香,柔滑的发丝从兜帽中漏出,宛如昏暗室内隐现月光。
不知不觉中,艾尔维斯入神地轻轻靠过去,不知是为了闻闻这股新鲜的味道,还是单纯的想要靠近。
恰巧危野转过脸,想要对他说句什么,唇上倏然一软。
那是近在咫尺的另一个人的触感。双方同时一怔。
门外,来搜查的骑士早已远去,房主低声通知了两声,两人却不约而同没有立即离开这逼仄的藏身处。
砰、砰。不是第一次,这一回,艾尔维斯却更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当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耳根刷的一下红了,他窘迫地想说一声对不起,却听到一句对不起先从对方口中吐了出来。
我去神殿的时候,看到有人在背诵教义。危野若有所思地道:好像听到说你们神官不能触碰别人,尤其是嘴唇这样的位置。
对不起。他苦恼说:我坏了你的清修。
第143章 死灵法师的职业操守(十六)
明明是正经话,艾尔维斯的脸却更红了,他待在这狭小空间热得发汗,没、没关系。
说的是没关系,而不是没有。艾尔维斯隐约感觉到其中不同,不敢深入去想。
手背忽然一凉,危野碰了碰他的手,他说:你别伤心。
平时冷清的声音第一次这么温柔,艾尔维斯身体发飘,他连忙摇头,我不伤心,真的没关系
没关系吗?危野担忧地看着他,教皇那样对你,真的很过分。
艾尔维斯:
他整个人呆了一呆,为自己的误解,也为自己居然忘记了这一茬。
危野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如果你想哭,我不会笑话你的。
从艾尔维斯有记忆起,就在接受教皇的教导,教皇向来对他相当用心,可以说是他唯一的亲人。
真相陡然被揭露,血淋淋摆在眼前,不是不伤心,但艾尔维斯从刚才的小插曲骤然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没有刚知道时那么在意了,更不要提落泪。
艾尔维斯垂下眼,恍然想着,身边危野思索片刻,眼前忽然一亮,我有办法。
什么?
那本书上说,灵魂转移的受体必须是纯洁的光明之体。危野认真提出建议,你没办法改变自己的体质,但可以让自己变得不纯洁,这样教皇就不会再惦记你了。
不过不纯洁是指什么?他又露出些微不解,冰蓝色的眼睛一片清澈,他问:艾尔维斯,你知道吗?
死灵法师从小在封闭的森林里长大,一把年纪的老师自然不会教他生理课程,对一切懵懂不明。只有不久之前被暗精灵王哄骗着碰了不该碰的地方,让他朦胧有种想要迎上去,又想要躲闪的羞耻感。
艾尔维斯则是要遵守清规戒律的神官,对此半懂不懂,但他多少比危野知道的多一些,不纯洁,好像就是,呃、嗯
危野看着他紧张的模样,灵机一动,你现在是破了戒的神官,是不是已经不纯洁了?
应该也不是艾尔维斯结巴着说不出话,手心汗湿。
危野同情地看着眼前失职的圣子,安慰道:你不要不好意思,我觉得这是好事,你以后不要再回去了。
艾尔维斯重重点头,刚才的话题让他只觉得热,怕身边人发现他在出汗。
房间里静悄悄的,两个人出来时,光明神殿的人已经离开了。刚经历一场搜查,街上人烟稀少,怕惹麻烦的人在各处躲避。
收了危野一枚银币的屋主从屋后闪出来,谄笑道:大人,您吩咐的事儿我都办妥了,您看
危野将说好的另一枚银币给了他。刚出森林的死灵法师还没有金钱观念,手里握着宝石随意给出去,把尤金心疼的心里滴血。尤金废了好大力气掰正了他这一点,危野手里才多了零钱。
两人正要离开,不远处传来一阵微弱的抽泣声。从破损的木板缝隙望进临近的屋子里,一个幼童正躺在简陋床铺上哭,身边的母亲面露痛苦。
艾尔维斯立即问: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屋主叹了口气,小艾伦生下来就身子骨弱,总是生病,命不好,生在这种鬼地方,早晚要死。
他有些同情,但这同情也有限,毕竟自己也正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
艾尔维斯:附近的教廷没有派神官来帮忙吗?
神官?屋主冷笑了一声,他以为两人是神殿的敌人才被通缉,忍不住大倒苦水,神官只会服务那些贵族,哪儿有时间来管我们这些平民?艾米曾经苦苦哀求一位神官来给小艾伦看一看,您猜怎么样,神官大人要三枚银币才肯来一趟!
一枚银币足够贫民窟的一家人生活一个月,艾米根本拿不出来。
屋主道:您是落难的贵族吧?像您这样生活在蜜罐里的贵人,一定想不到我们的命有多贱。
艾尔维斯怔怔道:那刚才,神殿的人过来
屋主:艾米壮着胆子求过了,那位骑士大人行色匆匆,连话都没听完就走了。
原本应该传播仁慈的光明信徒,却对眼前的苦难视而不见。
小艾伦忽然浑身佝偻,痛苦痉挛起来。
艾尔维斯顾不得在人前暴露,立即抬腿走了过去,白光一闪,孩子渐渐恢复平静,蜡黄的小脸头一次红润起来。
艾米惊喜得脸上全是泪水,要跪地感恩时,眼前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屋主看着这一幕傻了眼,这位大人竟然也是神官?后怕得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艾尔维斯当然不会怪罪屋主,此时的他满是茫然,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神官也会做这种事
之前去精灵之森,是艾尔维斯第一次出门历练,他提出过想要沿路体察世情,身边的护卫也只是带他参观了安排好的地方。
在贫民窟,能看到毫无遮掩的丑恶,也能看到真实的苦难。
艾尔维斯开始怀疑过去自己被局限的思维。当他脱离对教廷的滤镜,以旁观者的视角重新思考时,便忽然意识到,所谓的光明教廷,也不过是一个由人类建立的组织而已。
教廷的弊端不仅是对他心怀恶意、道貌岸然的教皇,任何庞大的势力时间一长,人员一多,就会变得腐朽,欺压民众、党派倾轧、铲除异己即使是背诵教义的神官和骑士也不例外。
危野瞧瞧一旁的艾尔维斯,这么好脾气的乖宝宝,都要不忍心为难他了。
但无论如何要把他拉到自己一边,只是同情黑暗魔法师不行,他必须彻底颠覆对光明教廷的信服。
危野:你在想什么?
我想我明白了。艾尔维斯缓缓说着,目光湛湛,光系法师与其他任何元素的魔法师都一样,是有人性缺点的普通人,并非教义上说的天生圣洁。
评判圣洁与罪恶的,不该是元素力量,而是人心。
危野心里呱呱鼓掌,轻轻抿唇笑了一下,他刚想夸一夸艾尔维斯思想有深度,脚步忽然一顿,神色变得懊恼。
怎么了?
我忘记了危野呆滞看向他,我去神殿,本来该帮尤金找药的,但是找到你就忘记了。
这种时候,他会怀念起001来,有他在身边,肯定会及时提醒的。
放心。艾尔维斯清雅的眉眼温柔含笑,修长手指中忽然多出一样东西,洁白的药瓶呈现在危野面前,答应你的事,我一直记得。
*
尤金被安置在一家偏僻的旅馆,给足了钱,即时被人搜查,店主也会帮忙藏匿。
危野赶到的时候,教廷已经来过一趟,店主将密室打开,把人交给他,又给风尘仆仆的两人开了两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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