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媪结结巴巴,腿都软了,“叫老妇做点粗活可以,和官差说话,老奴不敢,也记不住这些官话——”
村子里青壮年男子几乎死绝,村子里的姑娘们背上了克父克兄克夫的名声,出嫁都成问题,更不要说招赘男子上门做上门女婿了。
整个村子里,能读会写,在书院读过书,走过南北的男子只有陆言允一个,现在陆言允不在。
那官差见村里只剩了老弱妇幼,吆喝威逼声越来越大,几乎要进家门直接抢,村子里实在交不出这么多的税粮,跪地求的有,把家里所有的粮食拿出来的也有,官差不为所动。
崔漾朝柳媪道,“前面我看有个姓林的姑娘,胆气大,说话爽直,你去把她叫来。”
柳媪恍然,是林凤,林凤喜欢陆言允,胆子又大,上门把陆言允堵在院子里,给她自己说亲了好几次,一点不畏惧名声,柳媪立刻就去了。
崔漾闭目休息片刻,听那性子利爽的姑娘远远站在院门边,没动静,睁眼唤她进来,“你过来。”
陆言允心仪这个周家表姑娘,林凤是服气的,她躺在那儿时,容色苍白,手脚无力,一动不能动,是虚弱的,却也是绝美的,叫人心惊动破,不忍出声惊扰,那双凤目睁开后,那股虚弱疲倦似乎散了干净,眸光平静,却莫名叫人挪不动脚步,不敢直视。
面对‘情敌’,林凤甚至没有不自在,原因无它,便是她是个女子,在自己和表姑娘中间,也会选择表姑娘。
林凤挺了挺脊背,咳了一声上前,“听柳婶婶说,你有办法叫那些该死的官差都走。”
崔漾重复了好几遍,确保她理解每一句话的意思,“你多叫几个人,拿上锄头,吓唬吓唬他们。”
林凤聪明伶俐,记得牢牢的,“当真是强盗,不是官差么?”
崔漾:“如果他们能回答你的问题,就是官差,如果不能,就是强盗,叫藏着的乡亲们冲出来,把人打走即可,切勿伤人性命。”
牦牛针射向鸡笼,正吃食的母鸡倒在地上,林凤瞪大了眼睛。
崔漾淡声道,“若是不肯,或是打不过,你便把他们带进院子里来,我来收拾。”
林凤激动不已,心里有了底气,立刻回家,拿了把锄头,找乡亲们说清楚,一行人风风火火往官差的方向去。
六名官差里,两人主簿,四人做差役打扮,林凤上前,暴喝了一声,“我大成有律令,三船以下的散户渔人不收渔税,农税三十斗方才取一斗,今年更有新律,越地百姓减免赋税徭役一年,你们是哪里来的盗贼,胆敢冒充官差,私自征收赋税,不知道私征赋税,十贯粮钱侵没家财,三年牢狱,三十贯及以上,斩首弃市么!”
她声音脆亮,一声暴喝,仿佛平地惊雷,官差变色慌神,两名主簿上前辩驳,瘦白胡须的男子声势已经弱了,“哪里来的丫头片子,这是咱们越地的赋税——”
林凤紧盯着他,已经发觉他脸色不对,便是先前还有一分胆怯,现在也散了个干净,打断他的话,声音更亮,“你这盗贼的意思是,你现在还效忠越王么?你是反贼?”
接着朝乡亲们大喊了一声,“乡亲们,姐妹们,这群强盗是假借了官府衣衫的盗贼!他们是反贼!我们捉拿了反贼!可以到清河县领赏!每人每户二十斗米,六个人!可得一百二十米!”
村子里的人被她这样一喊,都很激动,拿锄头的拿锄头,拿耙子的拿耙子,一股脑冲上去。
反贼的名声谁敢担,两名主薄连连抬手解释,“没有,我们没有效忠灵帝,我们只是记错了税课,记错了——”
他们只有六人,被当成盗贼打杀,怎么也不是这一村的人对手,且这村子里竟然有熟读律法的人,一分一毫记得清楚,连举反贼,前朝余孽的奖数都分毫不差,他六人本只是县里府衙的小官,想着这村子里大多都是寡妇,孤儿寡母,才来打秋风。
六人板车也不要了,立刻就要走,林凤想起周家表妹的交代,叫住他们,笑道,“既然记错了,我们也不敢跟大人追究,刚才失礼了,大人们的板车——”
又取了几只鸡,一头羊放到车上,“一点村子里的土仪,大人们带回去尝一尝鲜。”
瘦白男子惊奇地转身,见姑娘笑盈盈看着他,更觉此人城府。
他本是打算先离开,回去多集结些人来,再出这口恶气,现下却有些犯怵了,这女子看着年纪不大,心机手腕却不能小看,且寻常百姓,字也不识,哪里会连越地旧令,大成新令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两名主薄都是奸猾的人,见好就收,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也没有拒绝,叫差役拉着羊走了。
损失一只羊,几只鸡,可比整个村子被洗劫一空强多了,等村子里的小泼皮跑回来抱那群官差已经走远了没有再回来,村邻村舍里都是欢呼声,围着林凤夸赞,“好姑娘,你真的勇——我恨这些官差,但是看他们手里的刀兵就腿软,你还敢呵斥他们_”
林凤手一直藏在背后,是握紧拳的,那股紧张劲过去,现在腿都软了,却又很兴奋,眼睛亮晶晶的,“是那个周家表妹教我的,她真的神,那官差的反应,跟她猜的一模一样,连说的话和她猜的差不多——好神——”
整个村子都知道小陆家有一个重病的姑娘,虽然动不了,却是仙子一般的样貌,自从这姑娘来了陆家村,家里大大小小的小子丫头再不野了,见天的趴在陆家的墙头,看着院子里的姑娘发呆,那真真是画里出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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