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温声道,“她这般做,该是伤势过重一时难痊愈,一日不‘死’,崔呈搜寻追杀的人就一日不止,我们便按照她的意愿来办罢。”
司马庚平喘了口气,抑制住几乎冲得他头脑发晕的欣喜,勉强维持着理智,“派去寻找的人当心一些,崔呈必定还盯着你们,尾巴收拾干净。”
洛青衣还是担心,传音与洛铁衣,“废帝当真可信么?”
沈平信司马庚,“你熟悉朝务,朝中的事多盯着一些,我出去寻她,阿容藏不住事,这件事瞒着他的,就叫他昏睡着罢。”
司马庚忍住想跟着一起去的念想,他与沈恪一样,没什么武艺,出去以后,非但起不到太大作用,反而容易被人追踪,再多的挂心念想,也只得暂时忍下,“有劳了。”
沈平应了一声,带上斗笠,走另外一条密道,消失在了夜色里。
沈恪本身患有热症,此次受刑,新伤添旧疾,容色越见雪白,端药碗都有些许困难。
司马庚起身,将药碗递到他手中,沈家公子,满腹学识,姿容似天人,无论是谁都要夸赞一句,他从六岁起,听世人夸赞,总想着有一日想见一见,后头传出了沈家与崔家定亲的消息,洛神公子与崔家小九,世间最般配的一对神仙眷侣,自那以后,他想见洛神公子的心思便淡了,变了味,不屑,嗤之以鼻,见他扔掉她倾其宝库所有夺来的凌霄花,又隐隐痛恨。
案桌上摆放了花雕美酒,司马庚没有要饮的兴致,倒了盏清茶,浅饮一口便搁下了,“崔呈崔灈手中有她潜心研改的心法,你便是有一张轩辕弓,也绝不是对手,是知晓她还活着,有此一举,好博得她欢心么?”
沈恪咳嗽得剧烈,雪白的面容因咳嗽敷上一层淡粉,藏在怀中的雪团探出头,啾啾两声。
沈恪探手安抚,“你我在京时,多方照应安定侯,在安定侯父子三人眼中,便是对皇后之位有意,阿九‘走了’,若无反应,崔呈便不会相信我们相信阿九不在了,这一次刺杀是必须的,且崔呈父子不忠不义,狼心狗肺,死不足惜,并无什么不妥。”
他端药喝完,本也不是尖锐的性子,虽知司马庚不是想不到这一层,只是自幼便对他颇有敌意,方才有此一问,也不多提旧事,只是温声道,“也不知她在外,伤势有没有好些,安全不安全,中秋节……”
提及此,帝陵里便一时沉寂,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陆家村濒临的江水已是金沙水的第六条分支里的第二条分支,山村没什么存在感,连个来这里探查的斥候都没有,倒是有人打着清河县官差的名号,来村子里收课税。
陆言允不在家,榻边摆放了十多粒石子,只是普通的石块,却叫他又往先前的壁崖去了一趟,临走时特意留在枕边,说是有危险,可以用石子当武器。
隔壁的柳媪正准备浴桶,整个包得严严实实,忍不住絮絮叨叨,“那天不小心手沾了一点,火烧一样的疼,老妇是一点不想沾了,这药泡起来这样痛苦,又费钱,看着不像是治病的,倒像是催命的,姑娘你——”
柳媪把药包放进去,把她抱进药桶里,只觉手臂里的身体立时就有小幅度的克制也克制不住的抽搐,她碰到那么一点都像被火烧一样,更不要说整个身体浸在里面了,那扶着浴桶的手指因用力发白,脖颈额头的汗珠成股留下,柳媪似乎听见了骨骼寸断的声响和痛苦,但浴桶里的人其实是一声也没有的,甚至连多余的喘气声也是没有的。
那手指些许迟疑停顿,似乎也畏惧了烈火焚烧的痛楚,最后还是一点点浸没在药汁里。
接连两月,日日如此。
柳媪不知这药有什么用,看这神仙一般的姑娘这样,已偷偷抹过许多次眼泪了。
每次都是半个时辰,一刻不多,一刻不少。
柳媪守在外头,心里煎熬,时间一到,立刻冲进去,拔了浴桶桶底的塞子,叫那药汁流到盆子里,往浴桶里灌温水,见姑娘还是和往常一样清醒着的,絮叨道,“还不如叫人一棍子把你打晕,这样泡药浴的时候,不会受这么大罪。”
清水冲刷过皮x肤,从筋骨里透出的灼a烧并没有立刻褪去,崔漾勉强笑了笑,当身体痛到一定程度,便是昏过去,也会立刻醒来,但无妨,两个月,似乎有一些成果。
柳媪用绸帕给她轻擦拭着身体,她心里挂心这姑娘的身体,倒也勉强不会注意这具美到叫她一个女子,也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的身体,有多美她不知道怎么形容,但她说句轻狂的话,这世间男男女女,不,便是那神仙见了,也得颠倒了神魂。
多的话她不敢冒犯,只连连说小陆好福气,擦干净水渍,头发上的水珠也拭干,拿了柔软贴肤的绸缎衣衫给她穿上,也一点不觉得小陆卖了田地买这等绸缎衣给表姑娘穿有什么不对,哪怕对这样窘困的家来说,确实是不对的。
崔漾示意柳媪把自己扶起来,“劳烦了。”
“姑娘病膝盖还没好,起不得,老妇背你去榻上休息——”
崔漾摇头,手撑着躺椅慢慢站起来,腿骨里万针刺穿的痛感直窜入心,叫她刚新换的衣衫被汗水润湿,只片刻,双腿受不住力道,跌回了椅子里。
眼前一片晕眩,光晕外泛着彩虹的颜色,崔漾躺着缓和了片刻,听外头有男子大声呵骂的声音,教柳媪说了一段话,“你把这些话背熟悉,去和那官差说,他不敢再收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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