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沐只知道他在冷宫里的日子很难过,从未了解过前因后果,如今想来,他之前的种种行为好像都合理许多。
然后呢?她静静听着,不忍心对这件事做出任何评价。
后来还是被宫里的人发现,我母亲也因此被处死,他们见我尚在襁褓之中。
他冷笑一声:觉得我可怜,就将我放在冷宫。
他是怎么长大的,温沐比谁都清楚。
第一次见到他,他跪在御花园里,被人当成小太监□□,一个十岁的孩子,瘦的身上没有一点肉,到处都是伤痕冻疮。
冷宫里跟猪圈一样,蛇虫鼠蚁什么都有,好几天才能吃上一顿馊饭,他一个人在那里,住了整整十年。
我母亲将弟弟从古道河送出去,以为他能漂到宫外活下来,谁知第二日下了雨,他被雨打入了暗河,等我后来找到他的时候,他早就淹死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一直都在找机会出宫,温沐以为他是厌倦了冷宫里的生活,从未想过是为了找弟弟。
后来我遇见一个人,他告诉我救他的办法,我便找到上古后卿的身体,用那具身体盛装他的灵魂。
后卿?他就是你弟弟?温沐一直以为这两人只是因为利益在一起,没想到竟然是亲兄弟。
嗯。羁源道:他是淹死的,灵魂一直被困在水里,无法与后卿的身体完全融合,每三个月就要去替他修补一次。
你这次回去也是为了他?
是。羁源道:中途出了一些事,所以没来得及同你说。
没关系的。温沐低头。
这是他自己的事,本就不是必须要告诉别人,若是换成温沐,恐怕也不愿意一直揭开伤疤。
先前的猜忌让她有些愧疚,温沐不会安慰人,听他说完后,又开始后悔知道这些。
她喃喃道:下次你去的时候,把我也带着吧,我还没见过你弟弟长什么样呢。
温沐尽量挤出一丝笑容,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
羁源无奈道:不要见他,他是个疯子。
温沐调皮道:比你还疯吗。
羁源看向她,目光逐渐放松下来。
嗯。他说:你也算见过。
我见过吗?温沐惊讶的指了指自己。
他却摇着头,否定起来,温沐想问,他就不回答了。
再去纠结这个问题也没什么意义,温沐转移话题,说起了天神墓的事。
辉琉说定州城的灾荒是因为东山的天神墓,天神墓里有一株七神草,只要拔出七神草就能解决灾荒。
羁源点头:七神草为天神血肉滋养,等到天神血肉消散,七神草就会吸取定州精气,适逢天神墓下镇压着阴阳河,两者相冲,便引发了定州灾荒。
这样说的话,很容易使人觉得七神草是个邪物,可是事实上,这却是一味奇药,传言不仅能治百病,还可增进修为,使人起死回生。
温沐对他道:我想和辉琉一起去天神墓。
闻言,羁源怔了一下,问道:为何?
取出仙玉神识定会不可避免的伤害到羁源,若是能有七神草,或许可以为他治愈眼睛。
温沐笑了笑,我觉得身体很难受,所以想用七神草调养一番。
羁源道:那你留在这里,我帮你拿回来。
不用了,羁源。她说: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就和我一起去吧,有你在身边,我也会安心许多。
她的话总带着一份赤诚的信任,他第一次没有被人说无法理解,无论他的行为多么奇怪,她都会选择相信他。
可惜这样的信任不只是对自己一个人,她的所有忍让理解,都是基于天性的善良。
这样很好,可是又不好。
就比如她对那个小皇帝,他明里暗里对她撒娇暗示,只要一装可怜,她就会心软,从而答应一些不合理的要求。
临走的时候,他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又将温沐的手贴在了他的胸膛上,娇滴滴地对她道:沐沐,我心很慌。
温沐本来在好好的晒太阳,突然觉得天好像阴了很多,一转头就发现羁源站在窗边,阴沉沉地盯着她。
温沐抽回手,装作没看到的样子,可那股压迫感却越来越浓,羁源的脸色让人心慌。
扇影背着一把银色长剑,银光闪过温沐的眼睛,长剑经过温沐身侧,突然发出一声出鞘的响动。
扇柔拉着他,问道:哥哥,这把剑是不是动了。
扇影把剑拿下来,试着拔了一下,剑柄和剑鞘融为一体似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没有啊,根本拔不动。
是吗。扇柔耸了耸肩,可能是我看错了。
扇影注意到温沐,于是说道:这就是你想看的那把剑,没什么特别的,拔都拔不出来。
说着,他还给温沐示范了一次。
碍于羁源就在旁边,温沐只好装作不关心的样子,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把它带着。
这一趟去天神墓,除了辉琉和她,扇影扇柔都会跟着去。
扇柔抱着仙玉的画像,傲慢地扫了她一眼,一字一句道:避邪。
温沐疑惑地皱起眉头,若是仙玉哥哥知道他的东西被人拿来避邪,恐怕会比自己更加无语。
听辉琉说明日就走,他身边的两个小侍卫不乐意了。
飞粼有几根头发是翘起来的,说话的时候总是随着他的嘴巴一动一动。
公子,飞青还没回来呢,我保护不了你,我们再等等吧。
雷润扛着刀走进来,也说道:是啊,他除了轻功厉害什么本事也没有,连我都打不过,遇到危险肯定第一个就跑了。
飞粼叉着腰,不满道:谁说我打不过你了。
上次比武谁打不过提前逃跑了啊。雷润故意提高了音量。
飞粼冷哼,那是我饿了,去吃饭而已。
雷润道:光说没有用啊,你敢再比试比试吗。
我怎么不敢了!飞粼跃到窗户上,又跳到外头,指着雷润道:过来,我好好教训教训你。
两人说着说着就去外头打了起来,辉琉摇着扇子,无奈叹了口气。
扇影又想见缝插针,给他安排自己的人,就说道:这两个小侍卫资质都不太行啊,我们扇家个个都比他们厉害,改日我给您挑几个。
辉琉道:不如你留着给扇老爷子耍杂技。
说完转身上楼,留下飞粼和雷润两个人从东边打到西边,从远处看过去,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最后两人还是没逃过要去天神墓的命运,在去之前,温沐和辉琉去了一趟姜府。
虽然不知道这些日子延喜过的怎么样,但是去的时候,姜夫人很热情地招待了他们,温沐不好问旁的事,只能叮嘱延喜照顾好自己。
根据辉琉在定州暗卫得到的消息,他们很快在东山找到了天神墓的具体位置。
这还是温沐第一次下墓,不免有些激动,她期待的跑前跑后,扇柔嘲讽她。
又不是自己家祖坟,瞎激动什么。
有羁源在身边,温沐肯定不担心会遇到危险,就算有鬼,也不可能比鬼王还要厉害。
找到墓门后,他们又花了许多时间,扇影才把墓门打开。
起初的墓道与普通地道没什么区别,走在其中完全感觉不到这里与外头有任何不同。
直到他们都走进来,墓门关闭的一瞬间,温沐才感到一股侵入骨髓的凉意。
羁源漫不经心的跟在最后,他们刚进去扇影就收回了阵法,墓道立刻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温沐先点起了火折子,扇柔夺过去,将火把燃了起来。
几人刚准备往里头走,扇柔突然大叫一声,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第43章 红眼
火把在扇柔手上, 随着她的动作灭了一阵,火苗在地上嘭嘭跳跃,黑暗中时不时照射出她挣扎在地的恐怖模样。
众人很难立刻反应过来, 只有扇影第一时间跑到扇柔身边。
飞粼捡起火把,又点燃了几份,墓道里瞬间亮堂起来。
扇柔双手反抓着后背, 身体痉挛似的抽搐, 她边叫边退到墙角,后背在墙壁上用力刮蹭。
扇影猛地意识到不对劲, 拉开扇柔, 将她后背的画像取了下来。
可他刚触碰到那副画像,也和扇柔的反应一样, 先是大叫一声, 接着突然后退。
是什么虫子吗?我听说墓室里会有很多奇怪的虫子。温沐紧张道。
扇柔举起手,只听一声巨响, 她背后的画像被扔在了地上。
什么虫子, 是这副画。
她跪在地上, 艰难地缓了一阵,触碰到字画的手明显比另一只手更加苍白,撑着地剧烈颤抖。
这画怎么了?飞粼疑惑地蹲下身, 伸手将画捡了起来。
他的反应不出所料,亦是尖叫后退。
这是仙玉的画像, 扇柔说带着要避邪, 画像上也没什么刀子毒药,两人的反应很快引起了大家的警觉。
倒底怎么回事?辉琉问道。
扇柔咧着嘴, 不停对摩挲后背, 皱眉道:这副画突然变得好冰, 我骨头都要被冻碎了。
冰?辉琉蹲下身,淡漠地扫了扇柔一眼,眼里漾起一丝讥讽的笑意。
扇柔道: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不是怕冷,它就是让人受不了,就跟骨头泡在冰块里似的。
飞粼道:公子,这副画确实有古怪,我方才也感觉到了,您先别碰。
扇影道:先前在外头还不这样,为何一进墓室就变得这么冰了,莫不是墓室里有什么东西,或者这副画招了什么邪祟。
能有多冰?雷润满不在意地弯了弯腰,指尖还没触碰到,就被那股寒意激了一阵。
他脸色煞白:怎么冰成这样,我还没见过这么冰的东西。
扇柔恢复过来,对这副画心有余悸,看来是真被刺激到了。
她一改先前的爱不释手,转而愠怒地说道:一进墓室就变成这样,恐怕不是避邪,得是招邪的东西。
那你一开始就别带这些没必要的东西啊。飞粼靠在墙边,懒洋洋道:谁下墓带这些东西,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扇柔白了他一眼,大吼道:闭嘴,这里轮不到你来说话。
辉琉咳了一声,冷冷看向扇柔,她瞬间焉了下去,不服地转过身子。
走吧,这副画就别带着了。辉琉领着他们继续往前头走。
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着温沐疑惑道:你在干什么?
温沐站在后头,轻松拿起了画像,羁源脸色突变,站在黑暗里阴沉沉地望着她。
她展开画像,看了眼画像里的仙玉,然后合起来,自己背了起来。
扇柔惊讶道:你不怕冷?
温沐淡淡道:我没有什么感觉呀。
怎么可能呢。扇柔走过来,见温沐没什么反应,以为真的没事了,刚把手伸出去,就被一道白光击退。
辉琉神色也有了些变化,扇影打量着她,在众人诧异的沉默后,他突然说道:莫不是你搞的鬼。
温沐哪里想到他会这么说,自己只不过是尝试一下,并未感到异样,又觉得太子哥哥的东西不应该被扔在这里,所以才拿了起来。
她有些窘迫,不知该做何解释,起初拿起这副画的时候,她还在纠结要不要这么做,一则是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反应,二则怕别人因此怀疑自己的身份,再加上羁源在身边,不由多顾虑一些。
可是她想到,仙玉为自己出兵征战,又为她而死,几次三番都是毫不犹豫,若是自己在这里犹豫了,恐怕真的对不起他。
以至于在这期间,温沐都没有看羁源一眼,只是能感觉到他站在角落里投来的冰冷目光。
扇影始终认为此事与温沐有关,坚持逼问她,温沐哪里说的过此人,只能懵懵的睁着一双大眼睛。
就在他走过来要抓住温沐的时候,羁源站在她面前,冷冷地扫了扇影一眼,压低声音道:滚开。
扇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力量击退数丈。
羁源低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温沐感觉从头到脚都是凉的,心里一直祈祷,他那么讨厌前世的自己,千万不要在这里发现真相。
可他只是沉默一阵,忽然移开目光,冷冰冰的走到了别处。
雷润思索一番,有模有样的解释道:太子仙玉的画像,想来是有些灵性的,既然寻天剑认主,想必这副画像也会认主。
你这话说的着实愚蠢。扇柔抱着手,斜了温沐一眼,说道:认主那也是认仙玉本人,跟她有什么关系。
扇影也道:是啊,若是认主,也不该认她。
温沐心里慌的不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感觉,猜想可能是因为她曾与仙玉同为亲兄妹,所以才能拿起这副画。
她敛去惊慌的神色,转而甜甜一笑:我也不知道呀。
扇柔没好气地嘀咕:外面的时候不认主,一下墓就认主了,真是奇怪。
温沐道:既然在墓里,我们也不好将画扔下来,毕竟下次离开还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呢,弄丢了就不好了,好歹也是文物,恐怕值不少钱,我就带着吧,也不是很重。
她扶了扶画像,刚准备走,一回头就发现羁源满脸古怪地盯着她,温沐冲他笑笑,示意他跟上来。
辉琉走到温沐身边,展开扇子,坏笑道:还好仙玉是个死人。
温沐一愣,心里有些难受。
她咬咬唇,没有再说话。
他们在墓道里走了没多久,穿过墓室后又是一条墓道,没有旁的路,也看不到笔画棺木什么的,连个机关都没有。
扇柔道:这是哪个天神的墓?未免太寒碜了。
走着走着,雷润忽然停下来,一脸严肃地对众人道:你们有没有发觉不对劲。
飞粼跳到他身边,十六七岁的少年,精力十分旺盛。
怎么,你见鬼了?
一边去。雷润打开他的手,来到辉琉面前,拱手道:公子,这地方好像能压制法术和力量,我总觉得身体里气息运转不通,方才想开个石门都没力气。
辉琉不修玄门法术,所以不大有异样,而扇影与扇柔却肯定了雷润的说法。
温沐问羁源:你怎么样?
他垂眸看向温沐,淡淡道:这里是天神墓,除了天神以外的人,力量都会被压制,我更是如此。
前方还有许多未知的路,听他这么一说,温沐不免担心起来。
羁源道:保护你一个人绰绰有余。
他戏谑地撇了众人一眼,说道:他们就自生自灭吧。
辉琉道:不用担心,可能是墓里空气无法流通,所以才会觉得不舒服。
他带着众人继续走,温沐看到羁源不屑地笑了一声。
于是问他:你笑什么?
羁源道:那个小皇帝蒙人呢,他其实早就看出来了,不过一直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