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真的好开心。
隔日,冠华楼中热闹,这合籍典时间虽赶,却也像模像样。
冠华楼设计精巧,五鼓露头,檐角皆挂喜灯,雕梁绣柱,十分精巧。踏入楼中,里头摆着红玉屏风,挡着后头百十格子,格子里随意摆着古董玩器。
楼中鼓乐喧天,笙歌聒耳。
不过这回,与数百年前凌云殿中仍是不同。
天界那次,承华宴请三界,宴上朴素,却甚热闹,来人众多纷杂,多是些凑热闹的闲人。
这回倒是不同,妖界重血脉,纵情潇洒,随心所欲,轻市井俗言。冠华楼中一宴,到场之人,大多是九婴妖界中那些至亲血眷。
宴上穷奢至极,乱香围绕,也并无人什么人抻头瞪眼,明显的不怀好意。
当日,一切出奇顺利,只是逍遥仙万没想到,闹出些岔子的,不是玉衡,而是九婴。
九婴同玉衡中间绑着红结,跪在妖界帝后跟前,三拜礼成,要将人送进洞房时,九婴忽在玉衡耳边道:娘子,我们终于名正言顺。
玉衡忍了又忍,没有开口。
本到此也就了了,九婴从怀中掏出一方玺印,巴掌大小,通体漆碧,莹润柔和,上方盘着九条青龙,雕得极为精巧,九婴把东西塞进玉衡手中,道:从今以后,冠华楼归你所有。
此话一落,满座哗然,妖后都端坐不住,脸色十分难看。
妖后声音冷了些:胡言乱语!
冠华楼,又称天机宝库。
天魔二界皆是铁血之政,妖界有子纨绔如此,却还不见势弱,皆靠财力支撑。
九婴要娶个什么,都随他开心。如何玩,玩什么,都无关紧要,就算玩死了,铺盖一卷,再寻摸个更体贴的就是。
更何况,还是个不值钱,又生性下贱的坤泽,不会有谁会为他不平。
九婴想要星辰高月,做母亲的,都能为他寻来,唯独冠华楼,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随手便能送人的东西。
煞面龙头玺掌控冠华楼中所有机关,世间只此一方密钥,若真送人,便是掏了老底。
妖后起身,脸上略带些严厉:才喝几杯,怎的就醉了,乱说些胡话?
台下人随声附和,都当少主醉昏了头,正要将这事恍过去,却听九婴道:并非胡话,我一字一言,皆是认真。
今日之宴,虽说匆促,但绝对真心,冠华楼历代皆是传于妖后,如今也是一样。
九婴攥住玉衡的手,捏了一诀,咬了手指,歃血立誓,只见一道浓浊滚煞的咒印自玺间腾然而起,腥气逼人,空中转了两圈,落于玉衡腕上。
歃血咒,玺为引,生死同命,历代妖界帝后皆是如此。
古有传闻,冠华楼本是数万年前,三界未分之际,一代上神下历情劫时所起,是为讨其心上之人欢心。
之后,历代冠华楼皆是做于彩聘,传于妖后。但由其过于珍重,帝后之间绑此恶咒,生死同命,防生歹念。
妖后当即变了脸色,嘴唇颤颤,厉声斥道:胡闹!!!
妖后一怒,满坐寂然,只九婴漫不经心道:生死煞已经落下,从今以后,也不能反悔了
妖后拦不住九婴一意孤行,脸色死一样的白,过来要给他个巴掌,刚走两步便捂住心口,手僵脚硬,一副要昏的模样。
逍遥仙被人请上来,扶着妖后下去诊治,殿中也算落了个清净。
一场喜宴顺利收尾。
九婴这个爱热的闹脾气,今日却未出来吃酒,钻进屋里,挑开玉衡盖在头上的红布,往他身上蹭。
九婴道:师兄不知道,今日我有多高兴。
从今日起,妖界众人,再也不会有人不看重师兄,我母后也不会。
玉衡淡淡道:是么。
九婴凑过来,抱住人亲吻磨蹭,小声道:那是自然,师兄如今可是冠华楼楼主,天下第一的富贵人,师兄以后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玉衡仙君:我若说不想要你,那也可以么?
九婴微微一怔,随即摇头苦笑道:师兄总是这样,只对我说这些残忍的话,我就不信若是对着承华和殷冥,你会这样
今日我们合籍,我又送了如此大礼,师兄便说些好听的,好么?
玉衡冷淡的道:不好,你送的,全不是我想要的。
九婴今日心情算好,玉衡肯同他说话就算赏赐,吃了憋也不生气,只在床上撑着头,痴痴迷迷的瞧他。
九婴道:师兄可真好看。
玉衡顿了顿,道:没有乾坤殿中那位好看。
九婴终被刺的变了脸色:今天这个日子,师兄还想我去找别人?!
他同我一模一样,玉衡想了想,又改口道:不,比我还要俊俏,他既化成那个模样,便是有心与你相交,找他不是更好?
九婴眼中寒光一闪,随手一推把玉衡扑倒,露出尖齿,在玉衡后颈狠狠咬了一口,硬生生将自己的信香强行灌满玉衡空了的腺囊。
九婴动作粗暴强势,玉衡四肢发软,如同只发情后被咬住后颈的母狗,所有唾骂都变成呻吟。
九婴松了嘴,玉衡喘得厉害,不知为何,自打来了妖界,每次与九婴同床,体内都卷起股腾腾锐气,与九婴气息相抗。
搅得玉衡痛不欲生。
九婴咬得够了,道:我喜欢师兄,不只是一张脸。
呵玉衡嗤笑一声。
玉衡有时也会想,于他们而言,究竟什么才是喜欢?
是让他只要想着他们便瑟瑟发抖,寝食难安?
是把他拴在栖凤殿中,像母狗一样玩弄?
还是让全天下的人,都把他当成个笑柄,茶余饭后消遣?
玉衡挣扎这么多年,无非也只是
想像个人一样活着。
九婴最受不了玉衡对他视若无物,正要上去给玉衡些教训,却听到外头有人叫道:主子!主子!冠华楼冠华楼走水了!!!
九婴一怔:走水?
方才他同玉衡聊的心无旁骛,并未留意。
此时抬头,才瞧见屋外不知何时竟起了滔天火光。九婴皱眉,这不对劲,若是往常,火势刚起,便会有人通传,断然不会如此。
师兄,这里危险,我带你
九婴刚要抱着玉衡起身,肩上却骤然一痛,低头一看,一把尖刀直插进他胸口。
火葬场开始。
第九十三章
九婴瞧了眼透穿胸口的尖刀,其实,并不多疼。
外头火光漫天,浓烟已灌进房屋。
师兄莫怕,我带你出去九婴本想开口哄他,喉底却呛出口血,淌在大红华服上,转眼便瞧不见了。
九婴朝着玉衡伸手,这刀上约摸有毒,他胸口滞涩,透不过气,拼尽力气,才攥住玉衡手腕。
玉衡一颤,他不知方才那插中了哪,不知九婴为何拽他,慌乱中,抬手一下,正插在九婴腕上。
玉衡豁然起身,道:你不要碰我!
九婴并未松手,他咬着牙,用了些力道,把玉衡拽到怀里。
九婴顶着刀刃,张手将人抱住,咳了两声,呛出不少血气,好容易才清了嗓子,在玉衡耳边道:师兄莫怕,今日大喜,我好高兴,不会真伤了你的
玉衡不信他。
冠华楼铁桦为基,木石为体,一旦失火,不消片刻,便已汹汹。
窗柩处已渗得浓烟滚滚,九婴抬了被血淋透的衣袖,掩住玉衡口鼻。
玉衡鼻腔中血腥味道掩了齑尘粉呛,他听九婴道:师兄听话,外头机关密布,你瞧不见,我护你出去
逍遥仙匆匆到时,便瞧见这幕,九婴拖了一地猩血,抱着玉衡,一步三晃。
逍遥仙跟在后头,心中大惑,他给玉衡那把尖刀,上头涂满剧毒,任谁中招,都该如绞心碎骨,四肢无力
那这
逍遥仙这些疑虑,转瞬,全烟消云散。
刚出冠华楼,九婴便带着人倒地不起,再无了声响。
逍遥仙跑过去,等到玉衡身边,却见玉衡一动不动,满脸血污。
逍遥仙大惊失色,生怕是玉衡计划失败,九婴一怒之下,将他杀了。
可等多瞧两眼,才松出口气,他只是被定了身而已。
逍遥仙给玉衡解了穴,紧张道:我来晚了,玉衡你怎样,可有受伤?
按原计划,逍遥仙趁宴上众人聚集,外头重兵集中,趁机散了毒香,此香一落,半刻钟功夫,人便昏昏沉睡。
再趁看守不备,于冠华楼宝库处放火,引人注意,到时他再和玉衡从九婴身上取了东西,趁机而逃。
只是计划之中,这火本该不烧到这里,此处离宝库还有些距离。
逍遥仙不知这看似富丽堂皇的冠华楼竟是木竹为架,火势一起,便铺天盖地,难以阻挡。
经今一夜,妖界必遭重创。
逍遥仙眼中只有玉衡,他怕玉衡再受火伤,又怕他着了惊吓,扰了腹中气血。
逍遥往玉衡腕上探,瞳孔一缩,他这时这才发现,玉衡手腕,还被人死死攥着。
逍遥仙低头,对上双偏执至极的眼睛。
九婴,竟还醒着!
逍遥仙毛骨悚然,他简直是个怪物!
玉衡手腕已然一圈淤青,逍遥仙伸手掰九婴手腕,这才瞧见,他腕骨早已被一刀穿透,污血涔涔,沾了玉衡满身。
逍遥仙下意识抽气道:你还不松手不痛么?
痛?
九婴想,几刀而已,倒真还好。
要说起来,还比不过瑶池水。
百年前那日,九婴从外头回来,手上举着偷来的龙头玺,他想:师兄贪财小气,定会喜欢的。
他兴致冲冲,可刚到栖凤殿,没见着玉衡,只有红菱哭得死去活来。
她说,玉衡死了,他跳了瑶池。
龙头玺掉在地上,滚了几卷,九婴没捡。
他赶到瑶池边上,承华在那,他问:师兄呢?
承华没什么表情:跳进去了。
扑通一响,平如银镜的瑶池,溅了水花。
并无几人知道,玉衡死的那日,妖界太子,其实也跳了瑶池。
九婴想,他得救师兄出来。
妖界费了老大力气从池中捞人,好在九婴并未在瑶池中浸了多久,冠华楼中异宝无数,妖后一夜白发,好容易才救回个儿子。
九婴醒时,有人同他说:玄皇镜有灵,那个坤泽,他还活着。
九婴满嗓血泡,开口时,吐了不少脓血,道:太好啦!
瑶池水烈,灼得人体无完肤,妖后以泪洗面,麻沸散用了一瓶又一瓶。
那时,九婴都没皱几下眉毛,瑶池水嘛,也就如此。
等九婴好了,被妖后提着脖子寻到那方龙头印,如此贵重的东西,从未经过这样摔打,上头裂了道细口。
妖后在他耳边骂了半晌,一字一句都说这印有多宝贝,只能留给妖界新后,哪能像他这样,随手拿来摆弄,竟还能丢了!
九婴这回听话,真把东西仔细收好了,贴在心口,日日带着。
他想,那就等师兄下次回来,把人娶回冠华楼,再送给他好了。
第九十四章
自打九婴有记忆起,母后便同他说,冠华楼,龙头玺,是你最宝贵的东西。
今夜,九婴说他高兴,是当真高兴。
他终于,将他最宝贵的东西,送给了最喜欢的人。
九婴紧盯着玉衡,眼神疯狂,逍遥仙看的头发发麻。
远处火光滔天,人声乱杂,似乎朝这边近了些,逍遥仙将玉衡手腕往外拉扯,道:快放手!
放手?
怎么可能放手。
他永远都不会放手!
失血过多,阵阵目眩中,九婴爬到玉衡手边,亲吻他。抬头间,满眼偏执痴迷,他咳出两口血,道:师兄,你高兴么?
玉衡终于有了回应,他道:我高兴什么?
今夜的冠华楼,不是师兄想要的么?
玉衡忽笑出声:我想要的?
玉衡用尽力气,指节青白,一根根掰开九婴手指:我想要什么,你永远都不知道。
玉衡脱下喜服,怀中那方龙头玺坠到地上,在九婴面前碎成几块。
九婴瞧着碎玉,忽有些迷茫,毒气已入脏腑,嘴角往外直淌黑血。他嘴唇蠕动,道:师兄咳咳不喜欢冠华楼么?
玉衡面无表情,道:厌恶至极。
九婴记得,早些年间,在仙藤林中,师兄就喜欢寻些稀罕物件,终日摆弄。
以前那么喜欢的,如今怎么就不喜欢了呢?
九婴想不明白。
碎玉滚到逍遥仙脚下,逍遥仙捡起来,痛心道:如此好的东西,可惜了
九婴胸口遽然一闷,他眨了下眼,逍遥仙将碎物和着大红喜服踢到九婴面前:我们不稀罕。
原本的三界至宝,碎在尘泥之中,变成废物,又还给他。
九婴抬头,甚是茫然,道:师兄想要什么啊
可我只有这些
我没有东西,能换师兄多喜欢我些了。
他这样子,实在太过可悲,逍遥仙不自在的扭了脸,不再看他。
玉衡在仙藤林中,教了他三个师弟许多,却大概从未教过他们
喜欢,是两个人的事。
玉衡手指蜷曲,好一会儿,他才道:九婴,你听清楚。
我不想要你的东西。
我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你。
一字一句,如此凿凿,九婴表情凝固了。
他中了毒,眼中本就没什么光彩,这话落下,瞳仁发散,眼中刹那全灰。
九婴趴在地上,伤口混了灰屑土渣,这时才觉得心口刀伤剧烈疼痛,他喘息着想捂住血口,却发现他早就没了力气。
他太痛了。
玉衡转身,哑声道:逍遥,我们走吧
逍遥仙一愣。
这和他们商量的并不一样,他们分明还有事未做。
冷不防,九婴又爬几步,他狼狈不堪,用尽力气跪在玉衡脚边,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攥住玉衡衣摆,满身尘土鲜血,却不松手。
不不能走!
你说过永远都陪着我的!
你答应的,通通都忘了,只我一人,还都记得!
九婴说不出话,灰了的眼珠死死盯住玉衡,映衬着背后漫天火光,好似从地狱里挣出的恶鬼。
逍遥仙毛骨悚然,心中猛跳两下,忽然,他下了决心,一把拽住玉衡,道:等等,还有事未做
玉衡身子僵了。
逍遥仙从腰中抽出把匕首,道:玉衡,要医好你的眼睛,一直就只差一味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