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湖消失了,娘子湖一般光华富庶的女人吴汰,也随时光的流逝日渐贫瘠,消失!随时光流逝与遭受苦难的折磨,吴汰的心形与气度大变。从前本就有点麻木迟钝的脑子,经时光的浸泡与浪淘沙,都不知还剩了点什么。
谁曾想,当初故河口街能干把持的郭氏米行、码头的老板娘吴汰,会成为如今我双胞胎姐姐鹿女的公婆?想当初,二叔每次到故河口街郭老爷子的米行买米,在郭家辗磨坊去坐一会,看一会,该是多么的羡慕。那就是城市与农村的区别。当初二叔做梦也没想到,有天自己的亲侄女鹿女,会成为郭老爷子的孙儿媳妇,自己会是当初风度翩然的郭大少的叔亲家吧。
实说,父亲,二叔对郭老爷子的为人是钦佩的。便带对郭老爷子的幺孙子郭大陆,也是喜欢的。(郭大陆往后简称陆仔。我双胞胎姐鹿女的老公。)
而吴汰与鹿女,故河口与天鹅洲,两个时期的两代女人,成了婆媳,她们之间会产生怎样的情感碰撞?这里略表一二。
至于我姐鹿女如何与吴汰成了婆媳。巴垸下《天鹅洲物语》会详写。毕竟巴垸上故河口物语所要讲述的是我祖父辈。而这里,之所以写到鹿女,实则她牵扯到同为我父辈时代的人吴汰。吴汰与祖母,母亲,父亲,同是这部小说的主角。
最近,鹿女刚从小厂回青苔镇,有一段休闲时光。时令正值人间最好四月天。(忘了给大家交代,我姐鹿女与我姐夫陆仔,已从天鹅洲搬到青苔镇!这也是天鹅洲物语里的事。)
一年中,我姐鹿女休闲的时间都在这个时节,等到下年九月棉花收获季节,她就得回小厂。正是鹿女休闲的时节,吴汰病了。由着前些日子,吴汰腿痛,听信了乡下卖狗皮膏药的鬼话,谋得一副民间神膏药,说是什么贴上去瞬间解除痛疼,没想膏药贴上去,腿不仅没好,还烂了,几个月都不见好。
吴汰在乡下的几个儿子都不管她(既我姐夫陆仔的兄弟们),也不是不管,而是痛恨。他们一再交代吴汰,不要听信那些江湖骗子的鬼话,谋啥民间神方子,不要乱用药,她总不听。前不久,用啥草药敷过一回就烂过一回,这才好一点,又买副狗皮膏药贴!贴烂了,谁还管,不长一点记性。其实,也怪不得她老人家,腿上风湿病,痛起来难受。在她的内心,还不是想把自己治好。谁愿得烂腿呢。
但腿这样烂下去不是个办法,于是,她乡下的几个儿子就把她送到青苔镇,叫鹿女来管。因为吴汰的幺儿子陆仔是鹿女的男人,我的姐夫,他现在也是吴汰最小最有钱最出息的儿子。至于陆仔与我姐鹿女结婚之初,如何的艰难岁月,没人知,也从没人支助过。
清明节时,我姐夫陆仔与我姐鹿女回天鹅洲老家去看望过吴汰一次,没见多严重。这会儿也不见得多严重。但吴汰自己却认为非常严重,要死了一般,每天在家里哭。哭着喊着要她乡下的儿子将她送到镇上她的幺儿子家去。
吴汰自己心里明镜一般,知道乡下的儿子们不管她。你看他们一个个黑不溜秋,瘦儿吧唧,屋里屋外,田里地里,忙得不可开交,吃喝全靠着鸡蛋水稻棉花的老实农民,能有精力金钱时间管她这个七老八十岁,要奔阎王爷的老太婆吗?只巴望她快死,不要连累他们。
吴汰来到青苔镇,我姐夫陆仔就把她送进了市人民医院。(那时石头县已设市,叫石头市。)
吴汰一辈子身体病病殃殃的生病不休,却从未住过院,属实可怜。她还以为住院就是住在她大女儿大月的家。听说住院要住在医院里,怕得要死,怎么也不肯住。陆仔的大姐叫大月,在市线厂做工多年,租有一间小屋。跟了一个有妇之夫,至今未婚。三十好几的人,还不找个正经男人结婚成个家?也是蛮奇怪的了。
大月姐说:“姆妈,你也是想得奇怪,我家又不是医院,你住院是来治病的,肯定得住在医院里,乍会住在我家里,我又不是医生?”
吴汰便说:“原不是住你家,我一个人住在医院,真是好怕,我不住了,我自各回去,想办法死了算了。”
吴汰这样一说,她的幺儿陆仔与大女儿大月都急,啥子都不敢跟她多说了。
鹿女想大月姐先来医院照顾吴汰几天,因为他们才回青苔镇。去年下年八九月去的小厂,今年五月才回,家里好几个月没住人,地板,家什都落了好厚一层灰,没来得及打扫,吴汰就病了。
楼上楼下,窗户玻璃,她一个人打扫起来属实困难。需得我姐夫陆仔在家打个帮手才成。否则,一个女人家爬上窗户打扫,摔下楼去摔伤摔死了咋办?下面梯子没个人扶,下来打滑撞到了墙,撞破了鼻子与头咋办?这住院的,也不是一天两天,这照看的人还得回家住,不打扫又咋地好住?实说,吴汰生病真不是时候,全在节骨眼上。鹿女实在难办。
但在吴汰心中,希望她的幺儿子陆仔即刻留下照顾她。家里不管大小事都得放下。古话说的好,百善孝为先,乱不如,也是我给了你男人一条生命。
吴汰的病,医生看了,其实没什么大碍,就是糖尿病发,血糖高,导致烂腿总不好,要打胰岛素,先把尿糖压下来,自然烂腿就好了呗。医院里有护士,护工,会照顾得很好。儿女们有事儿的尽管去忙事儿,请个护工就得了。
可吴汰不愿意用护工,就想子女们亲自照顾。在病床头的铃呢,她也不会按,叫她一个人住院还真是住不了。也是害怕孤单,年纪大了,生病了,想自己最爱的幺儿子陪伴,无可厚非。可她又害怕幺儿媳妇不同意。所以,吴汰就在医院里给鹿女讲了一个故事。
吴汰开口就对鹿女说:“唉,真是作孽啊!”
鹿女一听,该不是又要讲哪家的儿子打老婆了吧?
果然,吴汰眼睛轱辘一转,眼白对着鹿女说:“村上彭家的大儿子出去打工了,彭家老婆子不知啥事儿,要到大儿媳妇家里去,大儿媳妇却不让进,把她堵在门外面不开门……”
鹿女开始一听,还睁大眼睛,好奇地问:“干吗不让彭老婆子进屋?难道屋里有野男人?呵呵呵……”
鹿女的心真是蛮大的,怎么没听出吴汰的话中有话?吴汰不理睬鹿女,继续眼白着她说:“彭老婆子真是气坏了,就去找她小儿子来说理。大儿媳妇横竖不理,也不开门,理都没地儿说?小儿子不耐烦了,彭东一声,提起一脚,就把他大嫂的门踢破了,边踢边在门前骂骂啼啼地,给他大嫂许福来着,说是叫他大嫂的骨头长紧些,等他大哥打工回来后,好好修理修理,收拾她。”
就这样,彭家老婆子与小儿子在大儿媳妇门前大闹天空一场后,回去了,只等大儿子回来,修理大儿媳妇。果然,不久,彭老婆子的大儿子打工回来了。不等大儿子落屋,彭老婆子就将大儿子叫到自个家里,打了一碗荷包蛋,鼻涕眼泪一窝坨地端到大儿子面前,说:“我儿啊,你打工不在家,你媳妇儿……”
如何怎样,长七短八的说了一大通,最后总结性地说:“我儿啊,你在外面打个工辛辛苦苦赚几个钱不容易,你老娘也是好心担心你媳妇儿,年纪轻轻,夜里睡不安生,跟她打个伴儿,老娘就不晓得那精怪为何把老娘关在外面不开门?”
彭老婆子也是想法蛮奇怪,大儿子外出打工,大儿媳妇就是还耐不住寂寞,也不用公婆去陪吧。说得好像大儿媳妇关着门在偷人似的。
大儿子一听,顿时热血一冲,火冒三丈,丢破饭碗,一路跑回家来,两袖一撸,提起一只手,对着满脸欢喜迎来的媳妇儿就是一巴掌,打得媳妇儿是两眼冒金花,一个扑通跌倒在地,不晓得为甚个事挨打。
大儿子不由自个媳妇儿分说,提起一脚,夸嚓一下就踩在媳妇儿的背上了,然后将媳妇儿摁在地上,拳打脚踢,如下雨一般,往死里打。边打边在嘴里骂道:“老子今天就打你餐死的,你对老子的姆妈不好,就是对老子不好,你把老子的姆妈关在门外,就是把老子也关在门外,你跟老子关在屋里搞么子,还不跟老子交代,今天不跟老子老实交代,老子就打死你。谁叫你对老子的姆妈不好的,老子的姆妈喊门你还开不开的?你只凭你自己说,你跟老子该不该打?’直打得大儿媳妇满地滚爬,到处找牙,鼻子嘴巴血汤糊流。大儿媳妇实在打得受不住了,就跪在地上求饶,自个扇自己嘴巴,哭着说,该打,该打,该打,打死也该……”
吴汰说到此处,两眼发光,那隐藏在迟钝与呆板中的灵光全被激活了。那种感觉比吃肉还快活。吴汰觉得彭老婆子的大儿子打得大儿媳妇满地找牙,下跪,自己抽自己嘴巴,大快人心。
听得鹿女浑身起鸡皮疙瘩,却生生地问:“最终怎么收场的?这样打下去,真要打死了?”
吴汰两眼金光一闪,呵呵,小女生似的笑了两声,说:“怎么收场的,还不得彭老婆子发话,不叫她大儿子打了,才住手……”
彭家大儿媳到底做错了什么?她男人不在家,她心情不好,不让公婆进屋,有什么错?她又没在家偷情养汉,彭老婆子干吗每天夜里去喊她的门?是人都有自己的尊严,大儿媳有权利不开门。再,大儿媳也不是每次将彭老婆子关在门外,她已叫她小儿子教训过了。另,大儿媳的男人在外打工,常年不在家,这一回家,不感激在家辛勤付诸,替他养儿育女守家的媳妇儿,要将之打餐死的,岂不叫人心寒?还打得满地滚爬,跪着求饶,自己抽自己的嘴巴认罪?是何道理?何罪之有?有罪的是这对可恶无知愚昧的母子。
吴汰作为一介公婆,一个长辈,当着自己儿子的面,跟自己的儿媳妇讲这个故事,到底何意?
鹿女边听边浑身发凉,听到后面,不仅颤颤惊惊的,也不知吴汰跟她讲这个故事何意?十分的惶恐。生怕我姐夫陆仔听到心底去了,也将她无缘无故地打餐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