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中学建成后不久,长江大奔(崩)岸,长江改道。
长江奔(崩)岸是千百年来地壳运动导致的地下层裂变,河床上升,陆地下陷。河水淹没陆地,陆地成了河流。故河口奔了不止一年两年,奔了很多年,只是没造成巨大灾难。长江未改道前,长江边岸可谓九曲回肠,水流滩头缓急有度,每年奔每年奔,也没见奔出个新的河道与村庄来。尽管长江边岸的村庄年年水患,过得十分艰难,但总比彻底奔岸好些。
1972年,故河口大奔岸,长江改道,将原故河口与故河口街一起埋进长江腹地,改道的长江水飞流东下,再也不用绕着原故河口迂回的边岸奔流。而是奔出了新物景:长江故道与天鹅洲湿地。
彼时,天鹅洲湿地叫六合院,后改名河口乡。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湿地放养麋鹿,新设了社会机构,划成了国家麋鹿特级动物保护区,改叫天鹅州开发区。
故河口奔岸之前,故河口街连年失过两次火,元气大伤。加以大奔岸,天长日久,天灾人祸,就导致一个繁华古镇的沉没,也导致了另一个新时期的来临。
故河口未奔岸之前,故河口街是周边院落的“上海滩”。南有码头,北有大村庄。故河口属长江边岸大村庄,如黄海院落的大村庄一样,田亩众多,有不断从外迁徙来的人群,在此耕耘声息,给予故河口生动的活力与发展,也给予故河口街取之不竭的资源。凡所故河口开发出来的东西,都可在故河口码头交易。不用过江,抄近路,步行两个小时直达县城。自驾车更快。不过,那时故河口人没有自驾车,驾的是牛车,马车!多用船只,水运。
故河口奔岸之后,形成的天鹅洲湿地就是座小小的孤岛,去哪里都要过河,交通非常不便!用最真实的说法,天鹅洲的真实身份是长江边岸的一个巴垸,舍小家保大家,炸口行洪的巴垸,非常不同于未奔岸之前故河口大村庄的身份。
而故河口大奔岸之前,故河口街的店铺多用壁子加茅草做成,好的也只盖纸瓦。那时脊瓦与青砖还不大流行,窑厂才兴起。街面还没来得及换新。前面写过,这样的茅草屋一失火,就连着烧,抢都没法抢,只等烧光整条街。
故河口码头交易曾十分火爆,长江水路来来往往的人特别多,红馆生意特别好。红馆的红女很吃香。为之争风吃醋的人不小心点着了红馆,烧了半条街。后又因红女,一样的原因,烧了另半条街。两次火灾,就将故河口街面目全非,日渐颓废。加以长江大奔岸,本以没落的故河口街就此被葬入长江谷底,无影无踪。就是作为遗迹,祖母也没得地方去凭吊。二姑次儿的故居红馆连废墟的地盘也不存。故河口彻底被葬入长江谷底,也算上帝冥冥之中消灭一个城市文明之后特别的安排!
红女在故河口街时,祖母去偷看过,像极她送给船老大的二女次儿。祖母有次忍不住上去找红女,人家红女压根地不理她,不认识她。祖母真是伤心!颤巍巍地回家来,病了好些时候。不想迎接祖母的致命打击还没来。
祖母并非完全无情人,曾与大姑去寻过二姑次儿,不早死了么?想必二姑次儿并没死,真被船老大卖掉当了“红女”。好在红女就在故河口街红馆,祖母可偷偷跑去看看。而故河口街失火烧掉,红女不见之后,祖母失去了精神寄托,揪心得很!更为的日思夜想,病了好些日子,睡不安生,恍惚中就大呼小叫,我的次儿,我的次儿。分不清日夜。
倘若就此下去,祖母还不知道生命可是有惜,会不会抑郁至死。不想,没过两年,长江大奔岸,几天几夜就将早已颓废的故河口街整个儿地给埋葬了,红馆彻底没了影儿,残迹都不存。祖母完全断去了念想,病倒还一天天好起来。
原祖母还在想,只要故河口街在红馆在,红女总有天会回来。这不,故河口街与红馆彻底被葬入了长江腹地,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红女再回的希望没了,祖母内心的念想也断了。伤心恍惚了一阵子,就渐将此事淡忘。也算冥冥之中,上天怜惜祖母,放了祖母一条生路!要不,故河口街一直在,红馆一直在,祖母还不整成疯人一个!
故河口街失火后,祖母就有些神志不清的,时常一个深夜里摸爬滚打地跑到几欲废墟的故河口红馆旧地,一坐一夜不回家。就跟秋景当初李歌满死后在辗磨坊拉一通宵磨的情形差不多。乡亲们曾私下悄悄地议论来着:友打卦可是遇见了啥伤心事,心疯了?
好在祖母还有别的儿女,才不至于像秋景整个儿地疯掉。
二叔年少常去买米的故河口街的郭氏米店,也在毁灭之列。故河口街第一次失火,郭大少为抢救火中的老妈,将抢出的几袋子钱与郭老爷子放堤上。没想抢来老母亲,钱财却被人抢却一空。当郭大少冒着生命危险,从浓烟滚滚中抢回老母亲回到堤上时,只剩郭老爷子在堤上嚎头大哭。
郭老爷子边哭边对自己的大儿郭大少叫喊:“儿啊,钱财乃身外之物,留得身子在,当留不得钱财,钱财能被人所用,也是我老郭家的厚德,好歹还有一码头,子孙后代会有福的……想当初,最古老虢国我的先祖们……”
郭老爷子最自豪的就是自己先祖曾在这个世上建立一个完整独立的虢国,他们都是虢国后人,皇亲国戚,贵族后裔。那些丢失的钱财总归有天会原还回来,老天爷都看着!哭是这样哭,可谁知郭老爷子的心里到底怎么想?谁知道上天有没有长眼?给不给他的子孙后代福享?
郭老爷子年纪大,奈何不了那些如他们一样在火中失去一切更贫穷的人。见着几麻袋钱被一个老人看护,如此灾荒交迫的,何以不起坏心。老爷子见势不妙,索性把几袋钱分给一同落难的乡亲们。以此换得生命平安。
至此,古老虢国的后人郭大少,郭氏家族几百年几千年的千秋家业,就败在了他手里。郭家家业彻底败光。一家人流落故河口码头,靠码头营生。后来,慢慢积攒了些钱,就在码头做了间小屋,才算安顿下来。不料,才安顿下来,故河口大奔岸,小屋与码头一下被葬入长江腹底,什么都没了,一家人也没了个着落。
风流倜傥的郭大少从此一蹶不振,还患上了如祖父陈千岁一样的气喘病。干不得活,死活着。据说是故河口街两次失火给烟子熏的。也许不是被烟熏的,而是急火攻心落下了病根。你说好好的一富贵人家的少东家,祖上一直辛劳经营得来的几麻袋钱全部散失了,突然流离失所,自谋活路不可活,身体与意志能好吗?
郭大少从此一蹶不振,可一大家人不可不活,由此一大家子的生活重担就落在了他老婆吴汰这个柔弱女子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