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大府深宅(二)

类别:历史小说       作者:文简子     书名:竹书谣
    <!--章节内容开始-->回去的路上,胖丫走得飞快,好几次都差点撞上前面领路的寺人。看她这副着急的样子,我就知道她一定憋了许多话想说,而且多半是和主母冉赢有关。虽然不知道伍封为什么要送我进百里府,但这里实在是个危险的地方。幸亏我只需待上几个月,否则日日提心吊胆,瞻前顾后的,还不把人活活累死。
    “好了,现在可以说话了!”我打发了寺人回去后,一下瘫倒在床铺上。
    “贵女,他们府里的主母可真是凶悍,夫君还在身边就敢这样说你。”
    “她没有说错啊,我本就是个身份卑微的人。再说,她是国君的胞妹,谁在她眼里都尊贵不起来。”
    “贵女怎么知道右边的是国君的胞妹?明明左边那位美人的穿着要更富贵啊!”
    “来之前将军早就嘱咐过了,百里大夫府上有正室孺人一位,得子贵妾三位,庶妾七人,其中最尊贵、最重要的就是这位孺人冉嬴。在秦国,右为上左为下,虽然美人韶的衣饰看上去要华美许多,但颜色不是正色,绣的也只是蝴蝶、萱草图纹,远远不及冉嬴下摆上绣的金丝玄鸟。孰贵孰轻一眼就看出来了。”
    “玄鸟?”胖丫一脸疑惑。
    “就是我们春天常见的燕子,秦国公族与晋国赵氏同以玄鸟为宗族象征。”
    “哦,原来是这样。”
    “明日如果派了新人来,记得我教你的,不要多嘴,有话等没人的时候再说。”
    “嗯,记下了。”胖丫难得乖巧地点了点头。
    在无奈和彷徨中,我度过了在百里府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日浑浑噩噩地起了床,就有嬷嬷引了两个婢子捧了梳妆奁送到我房里。库房也送来了好几件黄玉、青玉配饰和一大堆红黑两色的漆器用具。到了黄昏时分,司衣处的人来量了我的尺寸,又顺带着给我送了不少布料和针线,说是府上贵妾韶的吩咐,予我每日打发时间用。
    接下来的几天,虽没有在将军府时舒服,但好歹也还算清闲。冉嬴免了我的晨暮请安,嫡女红药又还未回府,我每日除了去美人韶那儿小坐片刻之外,其余的时间都和几个丫头聚在梅树底下烤火饮酒。
    到了隆冬腊月,无论是贵族还是庶民,每日里少不了的,便是这暖人的东西。
    我与四儿皆喜饮酒,九岁那年因误饮了烧酎,两个人幕天席地醉了三天三夜。人人都说酒可通神,但那一次,我们两个谁也没有见到传说中的神灵,唯独脑袋痛了大半个月。从那以后,我再不碰重酿之酒,兴致来时也只与四儿饮些自制的桃花酿和农户们交上来的甘醴。
    听新来的两个小丫头讲,我们这几日喝的是百里府待客的果酿。因为百里大夫的采邑在接壤楚国的裕城,那里盛产一种赤色绵软的果子,食之甜中带酸,用以入酒则香甜清醇。认识百里大夫的人都知道,他这人极懂享受,只吃最精细的食物,喝最甘醇的美酒,赏最漂亮的女人,几日下来可见传言不虚。
    “你们俩见过府里的红药贵女吗?”胖丫几杯酒下肚,脸已经涨得通红,一句话问得断断续续。
    新送来的两个婢子年纪比我都要小两岁,看上去瘦瘦弱弱的,现下喝了酒,说话舌头发软,迷糊的样子比胖丫也好不了多少。
    “当然见过,我们贵女可是国君的亲侄女,长得比花都好看。”
    “对,比什么花都好看!”
    “那她待人可和善?”我笑着又给她们倒满了耳杯。
    “和善,当然和善,和贵女一样都是好人。”说话的是叫萍的小婢子,进府还不到两个月,眯眯的小眼睛,生得很是白净。
    “贵女没和我说过话,服侍她的人得是府里最好的,我还不行。”小斗拽着头发,腼腆地回道。小斗之所以叫小斗,是因为七岁那年,田里收成不好,她被爹娘卖进百里府充了少交的一小斗粟米。
    “有你们说的那么好吗?看你家主母的样子就知道那贵女的性情也好不到哪里去!”胖丫说完,咕咚一声翻倒在地上。
    “她醉了,别听她胡说。”胖丫这话要是传到冉嬴耳朵里,怕是小命不保。幸好两个小丫头也已经喝得发懵。
    “贵女,你是有福气的人,不是山鬼。”小斗垂着头嘀咕着。
    “对,你也不会吃人,那些背地里嚼舌根的人,通通都是骗人的!”萍眯着眼睛拼命地点头。
    山鬼?吃人?难怪这府里的婢子仆役看我的眼神那么奇怪,原来这山鬼的谣言都传到这里来了。
    冬日的太阳落得特别早,说话间的功夫,便已隐没在云层里没了踪影。只留下斑驳的云霞独自面对着青色天幕上那一点点新出的淡白色星光。
    两个小丫头看起来已经醉得不轻,我笑着把她们手里的耳杯取了下来:“天色暗了,回房吧,酒气退了容易得风寒。”我把她们两个拉起来,又摇摇晃晃地去扶倒在地上的胖丫。
    胖丫身材高壮,我们三个人勉勉强强才把她拖进右侧的偏室。我帮胖丫盖上被子,转头对两个小婢子说:“你们两个也早点睡吧,晚些我自会梳洗。”
    “诺!”两个小丫头摇晃着行了礼,身子一偏差点撞到一处。
    我替她们合上了门,又独自回到了梅树下,拨了拨快要熄灭的炭火,忍不住捂着嘴咯咯笑起来。如果被主母冉嬴知道,我带着她府里的婢子一起在院子里醉酒,她一定会气得眉毛眼睛全都竖起来,然后大骂我出身卑贱不懂礼仪,没有教养。
    “出身卑贱又怎样?我自有我的高兴的活法!”我仰头将耳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斜斜地躺倒在梅树下。
    出身为什么就这么重要呢?天地造人的时候难道真的就分好了贵贱?为什么贵人可以理所应当地享受这世间最好的东西,而庶民却连性命都是卑贱不值钱的?
    这一夜,我在暗香萦绕的梅花树下望着满天的星宿,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
    酒气上涌时,脸颊火辣辣的,它驱散了冬夜的寒气,却也让我的脑袋变得愈加昏沉。
    我闭上眼睛,朦胧间仿佛听到了一树花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