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摸那柔软销魂的身子,听她柔媚娇吟,一边回道:「终于要见到我此生最在意的对手,教我如何不欢喜呢?」
「你、你是说那叫月季的……的男子……」
在男子顶撞之下,她意识开始涣散,娇喘无力。他精力过人,一夜不倦,如此拥有精力、魔力、魅力的英伟男子,若不是她这名满天下的第一名妓,谁能满足他?
「是呀,舞衣,他会出来的,我威胁杀光天下的人,他就会出来的。」
国师双眼射出嗜血厉光,手下揉捏着雪白的椒乳,那足以令全天下男子献尽金银的美妙胴体正在他身下忘情的娇颤,他脸上表情却平淡无味。
男女交欢只是为宣泄他过人的精力,肉体的欢愉也不过是人间事的一样。
这一切都是月季教导他的,读着月季的书,他知晓人间的运行法则:皇帝、朝臣、百姓的高低贵贱,而现在他就要用这法则逼出月季,身为国师的他,要用世俗的力量逼出他。
身下千娇百媚的人儿,放浪的媚态不能让他有所激动,但只要一想起月季枯黄的脸孔、那狂风就能吹折的腰身,一阵兴奋就涌上。
他会来的!
月季不会眼睁睁的看他杀害几千几万人,一个曾经缝补他杀害的动物的善心人儿,纵然眼神再冰冷、举动再决绝,也不会坐视他杀掉京城里所有的人。
他对自己这一计相当的有信心。
有时,命运竟是如此的残酷。
往日,他尽己所能的在这世间最残酷的人手下寻求生机,换来的却是笔直、没有转圜的死路一条。
如今想要平静的等待死亡,让时间催发体内的咒毒,侵袭他已是半死的身子,命运却不允许他安然长逝,看见黄榜上的御令,想起那不知名的魔兽,他嘴角不由得掀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
当时的他,为一个人不能死!
他想要活着回去见她。
所以他竭尽所能求生,许是天可怜见,他当时并无自信能封印得了那只魔兽,三年后那魔兽破瓮而出,摇身一变成为当朝国师。
那魔兽聪明绝顶,竟用人间权势身分隐于朝野,还让朝廷贴出黄榜寻他。
魔兽不是人,但有的心机智慧却胜过人百倍之多。
他说自己让他惊奇不已,他又何尝不是让自己惊讶难解!
月季起程入京,敲下国师府门上的大铜环时,那魔兽像早知他的到来,门环一敲,他便打开大门,迫不及待、惊喜交加的迎他入内,就像在迎接着久违不见的挚友般。
「你来了,月季!」
端详着他的脸孔,国师兴奋得心脏狂跳。这是真正的月季,而不是自己这三年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幻影。
「我来了,魔物。」
月季仰起头来,因为咒毒的关系,他的身体几乎没有发育,仍像三年前一样,维持着少年的体态,只是更清瘦了些。
「g,你太瘦了,这样吃起来不好吃呀。」
看着他瘦骨嶙峋的身子,国师咂着嘴,完全不避讳的脱口说出自己想要吞食他的血肉,因为他已满脑子在想如何撕裂他、尝遍他的血肉,月季的血必定甜美宛如醇酒,会让他咬上一口就再也欲罢不能。
「炖成排骨,应该还是不错的。」
月季淡然回话,就像谈论的不是自己的身体与生命,来京城的途中,他已明白这凶狠魔兽寻他的理由。
不外是杀了他以洗刷耻辱,而他这条命早如风中残烛,死于体内的咒毒,与死在这魔兽的手里,又有什么不同呢?
人难免一死,不论富贵贫贱,当个皇帝也好,做个乞子也罢,终要化为黄土一g!
也许这魔兽一爪撕了他,远比忍受咒毒发作时的疼痛难当好。
他才刚说完,国师瞪大眼瞧他,随即放声大笑。
他的笑声震动屋瓦,惊得树上的鸟雀乱飞鸣叫,纷杂的鸟鸣声应和着他止不住的大笑,尽管嘈杂,却也像是万鸟齐鸣的欢悦之音。
「停止疫灾吧,我来了,任你处置。」月季再道,他不忍因为自己这个将死之人,竟要死上那么多人陪葬。
国师拉起他的手摆动着,喜悦的模样不若一向冷静自持的样貌,而是像得了自己日思夜想玩具的小男孩,喜得都快飞上了天。
「明日,我明日再去,今日我要想想该怎么处置你,原本我猜自己一见你,应该会愤恨无比的立刻撕裂你,但是……」
他摇头晃脑,喜不自胜的喃喃自语。
「你总是这么的与众不同,我在这繁华京城,见过多少俊雅清高的公子哥、美艳无双的女子,但是他们哪及得上你万分之一,我要喂饱你,喂胖些,然后该如何料理你才好?清炖虽好,但切成块时流的血就白白浪费了。」
他才刚说完,月季就立定脚跟,他施力一拖,但月季就像脚底生根般,任他力气再大,也拖不动他一步。
「月季任你处置,就算在国师府里待上一夜也无妨,但一日之差,那些得了瘟疫的人会死上多少?」
「就十来个而已吧,有什么差别吗?」
国师轻描淡写,人命在他眼里毫不值钱。
「你立刻去停止疫灾,要不然我不会进国师府。」
「……你还真不怕我立刻杀了你。」
国师嘴角带笑,眼里却染着怒气,他原就喜怒无常,入世后众人对他更是敬若神明,如何能够接受月季对他的不敬,但他来不及发作,月季已经出口喝道:「坐下。」
国师笑不可遏,因为这一坐咒,在山林中他曾败给月季,也是两人结缘的开端,现在他魔力何等高强,岂会……
啪的一声,他双膝一弯,仿佛无力的腿直打颤,就算想要撑起,也软得像团烂泥,于是他一古脑的落坐在肮脏的地上,他屁股疼得像被重打了一大板。
这奇耻大辱,就像有人出其不意甩了他一记耳刮子,疼得他又羞又恼。
打从他成为国师以来,出入有香车,坐卧的是锦丝软榻,何曾像以前一样席地而坐,而且还是坐在自己家门口动弹不得,就像被爹娘责骂的小男孩。
「你!」他虎吼道,声若雷霆。为什么这招对他还是有效?
他一点都不明了,但脑袋不明白不代表情绪没受到波动,他气得都快疯了。
「月季已如黄榜所言而来,恳求国师立刻收回疫病之咒,国师若是不肯,我们就坐在这里一夜,让京城里来来往往的人看见国师坐在黄泥地上,跟月季大眼瞪小眼,月季在京城中没没无名,自然是丢得起这个脸的,但国师何等人也,狼狈不堪的坐在府前一夜,还能让人相信你法力通天吗?恐怕明日连皇上都要怀疑起你的法力。」
人一旦尝过权势的滋味怕是再也割舍不下,眼前这头魔兽也是一样。
「你在威胁我?」
他又尝到那股咬牙切齿的愤恨,三年多后的今天,在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这一刻重尝旧味,分外令人恼怒。
「不,月季在恳求你,疫病之咒月季虽然也能解,但此咒阴毒,旁人解之总要自损三分,唯有施咒之人能迎刃而解。」
「这是求人的态度吗?」国师横眉竖目。
月季一拂下摆,单膝跪下,「月季求你了。」
他跪着,但眼里没有屈辱悲愤,仿佛情绪已从他体内抽离,在此刻,他比他这只魔兽更不像有七情六欲之人。
他仍是那个曾经封印了他三年的月季,朗朗乾坤之下,人淡如菊,一袭破旧布衣,随意扎起的发丝,在他身上没有任何宝石妆点,衣着朴素,面黄枯瘦,根本就比不上京城的公子哥,更别说是名妓舞衣。
但他那股清淡隽雅,令他即使跪地受辱也纤尘不染、脱俗超凡,任谁也削减不了他的傲气与尊荣。
他的圣洁清高会让人自惭形秽,就连自己,也一时间有些炫目。
当日,国师出城施法,疫病传染忽然停止,皇上大喜,宣他入宫,赏赐了许多金银珠宝。
他耐着性子,听那老头一长串天佑我朝和对他的溢美之辞,若非还需要国师这身分,他早把臭老头给一掌拍死。
拼命忍耐着,从一数到一百,再从一百数回来,以免出手把喋喋不休的皇帝老儿给打晕,对他而言,这可算是他今世最大的忍耐。
而宣他进宫还不打紧,龙心大悦之余,竟特许他留宿宫中,这种恩宠他才不要。
他一心想要出宫,宫门却在夜色下一道道的关闭,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更出不去。
凭他的能耐,要出去谁拦得住,但这人间国师身分绑手绑脚,气极的他无奈的倒头就睡,但哪里睡得着。
身边一堆太监深知圣上对他的看重,此时不巴结更待何时。
添衣添被,硬挨在他身边打转,脸上阿谀奉承的谄媚粲笑,真是烦死人。
这一生中他最愤恨,也是唯一能惹得他哈哈大笑、错愕吃惊的奇人月季,就在他府内,他寻了他三年,好不容易那人终于出现在他眼前,纵然知道他既已守诺出现,就不会走。
但他捱不住呀!
把世间最美味的糖酥放在一个嗜吃甜的孩子面前,要他忍耐的看着,鬼才忍得住呢。
天才微现鱼肚白,他便已下床整冠,宫门一开,他立刻飞奔而出,终于,自家的门府就在眼前。
他等不了仆役来开门,脚尖一点跃入墙内,落进花丛里,冠乱了,衣破了,鞋也掉了,但一整夜禁锢在宫里的郁闷却去了大半。
留宿宫中是为天大的恩宠,是多少权势熏心的朝臣所向往的,但在他心里只有两字可形容――
麻烦!
阿狼耳尖,一听声响,立刻探出房门,看到这模样的主子,也忍不住骇异得张大嘴巴,不太敢相信的问:「国、国师,是您吗?」
「月季在哪?」没理睬贴侍的问题,他径自问道。
昨日月季一跪下,他就头脑发晕,随即顺了月季的意,前去他传播疫病的地方绕了一大圈解除疫咒,正要回府,得了消息的皇上就派人宣他进宫,所以他还不知月季被安置在府内何处。
「月季公子正在西厢客房休息。」
「好,让他睡好,也得让他吃好,这样喂胖些才会好吃。阿狼,吩府厨子早膳给我弄得丰盛些,我去叫月季起床。」
他一闪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到西厢客房,他推门而入,月季还在熟睡,恐怕是一路急赶而来,累得他疲惫不堪,竟睡到这会还没醒。
他走到床边,细细打量才发现,月季的脸好小,比他看过的一些江南女子还小,他瘦骨嶙峋,气色也比三年前还要更差,他身上的那件衣服,就像块布一样,盖在他不再长肉的细瘦身子上。
以前他觉得狂风一吹就会把月季的身子给折断,现在,他觉得只要自己轻柔一握,这身子就会如纸片般碎散。
月季将手掌依在自己脸旁侧睡,那手瘦得连腕关节都看得清清楚楚,就是这样一双细瘦无力的手把自己禁在冰里、封入瓮中的吗?
再往下,那白皙纤细的脖颈柔嫩无比,他一只手就能扭断它。
双襟交接间,形状分明的锁骨钻出衣料,从衣缝间,他能瞧见月季那小小的乳首,像是春天的粉色花苞掩在朴实的衣料下,怕被人发现他的艳美。
一股热潮涌向下身,他吃了一惊,月季偏在此刻张开眼,他个性原本张狂自大,不将任何人看在眼底,现在因为身体的异样,在对方直勾勾的目光下倒退了几步,像做错事的小娃娃。
随即一股自傲再度涌起,他不允许自己被月季这般影响。
他身边的舞衣比月季艳美上千倍,他都不为之心动,以月季这病弱身子,煮来吃还嫌肉少,真要压在床上做那事,只怕他还没尽兴,月季就已断气。
「你回来了。」月季披衣而起。
「那臭老头的话多得像说不完,根本不肯放我回来,真是令人厌憎,走吧,吃早膳去了。」
花厅里,几个婢女端来饭菜,阿狼早听主子说过月季这人,昨日一看,才知竟是个病恹恹的男人,如今同桌吃饭,又忍不住打量起他。
月季向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他睁大眼睛不解,就见月季笑道:「尾巴露出来了。」
「什、什么?」
阿狼大惊失色,忙转头去看自己身后,果然尾巴露出一截,幸好婢女已经都下去了,要不然岂不吓死她们。
「收不回来,怎么收不回来?」
他一脸快要哭出来,若是不能留在人类的世界,他要怎么找自己的恩人?
月季轻拍他的肩,「没事,我身上的咒毒太过强烈才会影响到你,下次别坐在我旁边。」
阿狼立刻离得远些,果然尾巴就不再露出。
他则夹了许多菜到月季碗里。「吃胖些,这样吃起来才可口。」
「国师要把月季公子养来吃吗?」
至此,阿狼终于搞懂两人「饲主与牲畜」的关系。
而他钦佩的看着月季。除了国师,以前什么和尚、法师,见了他,都不知道他的原身是狼,就连前任国师也没看出来,就月季公子看出来,而且还不太吃惊,这月季公子果然不是普通人,也怪不得国师对他一直念念不忘。
「嗯,要养来吃,他若听话就晚些吃,他若不听话,今夜就吃了他。」
阿狼无法判定这是不是笑话,就像主子老是对自己说要件狼氅那样,他惊疑不定的看向月季。
见月季镇定如常的举筷吃菜,所以阿狼就涎着脸笑了,认定这应该是个笑话,但国师看着月季的眼神,像该从哪里下嘴才会好吃的露骨,又让阿狼觉得这好像不是个笑话。
「菜好吃吗?」魔兽兴致极高的问他的客人。
「嗯,好吃。」
「汤好喝吗?」
「嗯,好喝。」月季一贯平淡的回答。
「你是我的恩人,月季,若没有你的再造之恩,我恐怕仍在野地没有开智的活着,我不想让你死前太难受。」
月季停筷道:「你真正出世才短短三年多,依人间来算,你不过是穿鞋学步的黄口小儿而已,所以你一心想杀了我吃食,这就是幼儿行止,摆在眼前的东西,不管能不能吃,就想塞入嘴里,我能明了你急迫想要吃我的心情。」
他把他说得像个白痴一般,魔兽生性高傲,再加上后天养成的狂妄自大,听他这么说,自然是勃然大怒。
「你竟敢如此瞧不起我,这世间有什么东西是我不知晓、不明了、不能得到的。」他大吼道。
阿狼吓得跳起来,缩在一边。从主子将他从狼变身为少年,他就明白主子并不是人,所以才会因为怜悯,将他带在身边。
主子身上有股难以形容的煞气,但他总沉稳的将那煞气隐去,他从未见他如此暴怒。
月季擦了擦嘴。
此时他的处之淡然让阿狼更加佩服万分,简直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暴怒的主子气势震天,但月季公子好像没有感受到,或者他有感受到,却不以为意。
月季轻声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算是世间最有智慧的人,也不敢妄称自己全能全知,你今日会这么说,代表你真的是出世三年的孩童而已,只有初生之犊才会狂妄自大,你以为自己力量强大就能得到一切,但不论你力量如何浩大,终是找不着我,所以才使计逼我现身,不是吗?」
「你――」
魔兽气到说不出话来,却也难以反驳。他破瓮而出后,不论如何费尽心力,就是无法寻到月季的气息。
这对他是一种打击,更是无以言喻的奇耻大辱,他真就败在这人类手下,连要找他报仇雪恨,也搞得自己灰头土脸。
这世间还有比这更令他无法忍受的耻辱吗?
月季正色望向他,「我命已不长,能再多活半年都是奢求,这期间我会待在这里,任你要吃要宰绝无二话,只有一事相求,那就是在我死后,请你以你国师的身分告知某女,说我月季千真万确已死。」
「你要死就死,为什么我得当个小厮为你传话?」
「言语具有力量,难道你不好奇为什么我要你坐下,你就动弹不得吗?」
这点倒是勾起魔兽的好奇心,他抓耳搔腮,苦思不已,还真完全不能理解为何月季小小坐咒对他有效。
以前自己力量不够,他能够理解,但昨日月季用了同样一招,他却毫无抵抗之力,一跤坐倒在地。
月季端起茶杯,显然已知他的答案为何,他展颜一笑,笑容美如春花绽放。
不,不可能的,这样丑陋的男人,跟春花根本就沾不上边,但他那一笑,让国师又觉得自己的脑袋变成一团浆糊般无法思考。
这也是种魔咒吧?
能让他丧失理智听其嘱咐,就像他一叫他去解疫咒,他就乖乖的去了。
这铁定是月季对他下的另一种咒语,就像那个让他坐下的咒语一样,他抵抗不了。
再望向他,那笑容却已消逝在月季唇边,恢复成往日清冷模样,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许不是抵抗不了,而是――
不想抵抗吧。
第三章
大厅里,白衣男子坐立不安。
与他同来的绿衣男子安抚一笑,道:「没事的,雅君,国师法力不凡,定能解决你家中之事。」
白衣男子姓张,名为雅君,绿衣男子则是当朝礼部尚书之子林为和,两人同龄,素有深交。听了挚友家中的怪事后,林为和便再三保证能找来高人帮他,要他不必忧虑。
但张雅君怎能不忧,想到家里的事,他又是长长一叹。
父亲身体一向健朗,但自从半个月前见到弟弟幼君用怪异的姿势趴伏在池边,像毛虫般蠕动着不便的身躯,执拗的咬着笔杆浸入池里的诡异画面后就委顿坐倒在地,卧病不起。
原本话少的父亲,变成终日不语,一双空洞的眼瞪视着白壁,老泪潸潸而下、神情哀戚,而自己却束手无策。
毕竟在那池边,像是虫子蠕动身躯,血红双眼只盯着池水,两排牙齿咬着笔,一次次的浸笔入水,是他亲弟呀。
弟弟中了邪,饭不吃,茶也不喝,终日就在池边,日复一日的洗着笔,家中婢女见过那一幕的全吓得腿软。
一时间,下人全都说小少爷被恶鬼给附身了,毕竟只有恶鬼附身,才会露出那么诡怪的神色。
知道的人说张老头的报应终是来了,但报应在幼子身上,更教人为张家幼子叫屈,因为谁不知道张老头最怨恨的就是他的小儿子!
张雅君相反从小受尽疼爱,尽得张老头的真传,还未及冠就已是御用画师名满天下。
张老头对幺子总是严厉苛刻,甚至还当面将他的画作给丢出房门,连连怒吼他的画根本上不了台面。
张幼君变得越加自闭,好几次逃家,但总是被张老头给派人抓回去,关在柴房不给食物,饿到他再也无力逃家,然后把纸笔丢给他,就这样反反复复的折磨着幺子。
久而久之,不只是张幼君本人,连外人都怀疑,老画师张健的幺子并非他亲骨肉,所以张健才视他如仇人般的再三折磨。
厅外,国师大步跨入门槛,俊雅非凡、玉树临风,反观跟在他身边的男子却脸色蜡黄、面无表情,国师坐在主位,听了林为和的一番话,一双眼睛望向张雅君。
张雅君这半个月来如坐针毡,恨不得有人为这光怪陆离的事做一番指点。
他再也受不了,看到弟弟那副鬼怪模样。
「素闻国师法力通天,任何疑难杂症都能迎刃而解,而这事还得从愚弟的身世讲起。」
纵是家丑,到了这个局面,也不得不说清楚了。
「家父张健向来洁身自爱,并认为平日不做邪恶之事,画才会尽显精神,但他少年得志成名得早,一些嫉怨他的人,认为他必是故作清高,食色性也,谁能坐怀不乱,使计灌醉他,找个青楼艳妓作陪――」
张雅君脸色羞红,家丑如此难堪,现在不只外扬,还是当着自己挚友面前说,更加痛苦。
国师支着头,只差没打哈欠。这么无聊的事也能讲得这么痛苦,不就是找个女人玩玩嘛。
这种狗屁倒灶的破事,到底为何要找上他?他牙痒痒得很,但为了这国师之位,他也不好不卖尚书之子面子,才勉强应允接见。
见周围没有反应,只有挚友轻拍他的肩,仿佛鼓励他再说下去,张雅君这才颤巍巍的续道:「过了两、三月,那艳妓忽然跑来找我爹,说她有了身孕,我爹明知她说谎,毕竟她艳旗大张又不只接他一个客人,况且也只有一次酒后乱性,但对方死缠烂打,怕传出去有损我张家声誉,我爹给了她大把银两打发,待那孩子生下就归了我张家,取名张幼君。」
「所以呢?是要我咒杀张幼君吗?」听来听去,也不知他重点为何,国师干脆一针见血的问。
闻言,张雅君错愕无比,随即面色发白的再三摇头。
月季则是侧过头去,给他一个――算是一般人所说的「白眼」吧。
何曾有人敢给他这种对待,国师心头火起忿懑回瞪。他说错什么?这张雅君说来说去,不就是嫌自己的弟弟讨人厌吗?
张雅君连忙澄清,「不,我与幼君自小兄弟情深,如何忍心伤他一根寒毛?」
这咒杀之事别说荒诞不经,就算真的能行,他也不会想要咒杀自己的弟弟。
啧,猜错了!
原以为张雅君是要找他杀人,原来不是,既然不杀人,找他干么?
他本是养成出来要杀月季的,所以全身的咒有九成是用来杀人,一成是用来护身的,就连那皇帝老儿的腹痛,也是他释放的咒毒所致,之后再装神弄鬼的收回。
那皇帝老儿病愈后真以为他是神仙下凡,连当今天子他都骗过了,天底下还有谁是他的对手吗?
猛一想起,有的,而且这让他吃瘪的人,还就在身边。
他抬头望向此生最大的天敌,但月季没再理他,面色柔和的看向张雅君。
「想必是你弟弟发生了什么事,才使得你如此苦恼吧?」
张雅君投去感谢的一瞥。刚刚国师那咒杀之语吓得他满额冷汗,幸而国师身边的男子开口提话,虽然他气色不佳,像个病秧子,但问话倒是切中要点,而且莫名的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
他点头道:「正是,爹亲也许是因为弟弟身世的关系,对他极为严厉,」
张雅君胸口急遽起伏,一想起弟弟受的待遇,他也不禁掬把同情之泪。「不,已经不只是严厉可以形容,而是百般折磨了,爹亲只要看了弟弟的画,就像着魔一样,一次次的撕碎、丢弃,要不然就是踩在脚底,说他的画见不得人,必须重画。弟弟从小活在这种折磨中,身心皆疲,好几次我实在看不下去,便帮着他逃家,但等爹亲再找回人时,手段更为激烈,弟弟身心饱受煎熬,最后――」
他深吸口气,才能把这悲剧给说完。「最后不知是意外,或是有意寻死,他一头撞上疾驰的马车,结果――」
他发出呜咽声,显然极其心痛,「车轮毁了弟弟的手,从此之后,他再也不能画画,弟弟醒来后却开心的笑了,告诉我他终于自由了,他恨极画画,这辈子再不能提笔,对他而言是最幸福的事。」
「你爹亲做何反应?」
没料到月季会这么问,张雅君怔了下,才沉声回答,「爹亲消沉了一阵,不知是忏悔自己的作为逼得弟弟寻死以求解脱,或是见了弟弟的惨状,消弭了他心中对弟弟生母的怨恨,等再振作后,对弟弟比往常和颜悦色,不再逼他习画,事实上,弟弟确实也无法再画画。」
月季轻柔说:「但你爹的态度转好了,你弟却开始不寻常?」
张雅君钦佩的看着他。这人竟能一语道中问题的关键点。
他连连点头,不愧是国师身边的人。
「没错,弟弟就像被恶鬼附身般,明明他的手已经废了,连进食都要婢女伺候,但身体养好的某一天,他突然在房里发起疯来,他……」
一想起当时看到的惨状,他也忍不住浑身发抖,「他甩动身体,不断用已经残废的手去撞桌子,我找了好几个健壮的家丁才能压得住他,后来日日如此,不强灌他安神的汤药,根本就无法阻止他伤害自己。」
说到这里,张雅君泪流满面。明明该是解脱的时刻,弟弟受伤的隔日,也说这是他人生最幸福的时候,为什么却无缘无故的发起疯来?
「弟弟现在每日每夜都待在水池边,口里咬着画笔,不断的沾水,然后在泥地上乱画着,若是有人凑近,他便立刻擦去,仿佛怕人夺走,爹亲好几次去到他身边,他一发现就更加激烈把脸蹭在泥上想抹去那些画,甚至吃起土来,那副疯样……」
他深吸口气,「他披头散发,双目赤红,口中常常发出怪声,不论我们打昏他几次,隔日一定会看到他又出现在家里盛水磨墨的池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所以我才想拜托国师为我弟弟驱邪,他的人生好不容易熬到苦尽甘来,怎能被一个恶鬼给毁掉!」
杀人他会,而且很行!
驱邪,他偏是不会。
国师敷衍的嗯哼两声,但他骗得过别人,怎么可能骗得过月季。
月季转头问他,「张公子这样说,你懂了吗?」
讲得这么明白还不懂?
月季还真当他是三岁小孩。国师有些没好气的撇嘴,继之想起,月季说他出世三年,所以见识不多,这些话刺耳得很,他不想示弱。
哼!驱邪他不会,但他可以下个咒在张幼君身上,让他动弹不得的躺在床上,然后就说恶鬼已驱,不过他的魂魄已被勾走,所以往后只能躺在床上,如此一来,此事就圆满结束。
打着算盘,他一边回答月季的问题:「不就是他老爹怀疑那不是他的种,所以万般作践张幼君,张幼君不堪欺凌,自尽未果,最后疯了。」
月季一阵苦笑,「你真觉得是这样?」
「要不然是怎么样?」见他话中有话,他直觉反问。
月季不答,反而转向张雅君说:「令弟的境遇虽然悲惨,但其实无关鬼神,一切都是令尊的作为所招致,被鬼附身的人,不是令弟,令尊才是。」
此语一出,张雅君脸色涨红,「子不言父过,爹亲虽然严厉,但他的出发点都是为我们好,幼时,我的确也曾对爹亲的管教心生不满,直到能独当一面,方才知晓爹亲的用心良苦,若非他,我也不能成为御用画师。」
「你对自己的才华感到自傲吗?」
月季的声音里隐隐带着愁苦,看着张雅君的眼神里也满是怜悯,张雅君握紧拳头,他确实对自己的才华感到骄傲。
他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他是胜过弟弟千百倍的绝世之才。
「我不敢说自己是天下第一画师,可放眼年轻一辈,我的才华有目共睹,甚至获得圣上的肯定,成为御用画师。」
他是当朝最年轻的御用画师,多少皇亲贵胄向他求画,就连皇上一见他的画也赞不绝口,当圣上派人赏赐圣酒时,他看到了爹亲骄傲欣慰的眼神――
咦?
国师身边男子这种像是怜悯又像是同情的目光,他曾在何时何地看过呢?
爹亲那时真的用骄傲欣慰的眼神望着他吗?还是,在看别的地方?
是的,那时爹亲并没有看他,他在看什么?
皇上御赐圣酒,公公们风风火火的传旨恩赐,他在自己家中喜不自胜,邀请所有京城里有权有势的公子到他家庆贺。
他喝了御赐美酒,再加上旁人的奉承之词,让他一阵陶陶然,嘴上谦让着那些人的赞美之词。
他们夸他青出于蓝胜于蓝,当代画师之子果然是一脉相传,更难得是不骄矜自满,他们高声赞美,脸上带满笑意,手里拿着酒杯向他爹祝贺,那时他爹说了什么?
他说:「斗筲之才,不堪入目,倒让人见笑了。」
旁人妙语,「小子谦让,想不到连老子也这么谦虚,两代品格如花中君子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