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恍恍惚惚就听见早起铃声,尖锐得鼓膜发颤。和所有人一样起床,迭被,抓紧短短时间进行所谓的梳洗整理。
出早操前他被李国健带走。
双手拷在身前,何靖跟在李国健后面往大门方向走出。李国健只回头看了他一眼,“去医院不要耍花样,老老实实配合做检查。”
何靖上了警车。
呼啸而过的鸣笛为他开路,驶出那个锈迹铁门,窥见久违的碧海蓝天。何靖定定望着窗外,以前听蒋慈嫌弃这一方水土逼仄局促,如今对他来说竟然天高地阔。
贪婪敛进眼底,生怕回去之后再也见不到。
小小海岛,从南至北最多两个钟头就能跨越。何靖待车辆停稳后,被李国健盯紧从车内下来。
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哪怕是医院的消毒水味也格外提神。何靖在心里嗤笑自己,当初入狱不是很坦荡么,如今居然眷恋这一时半刻的自由空气,十分讽刺。
手铐明晃晃,再加上这身浅棕囚服,路过的人上下打量何靖,露出鄙夷眼神。
从电梯出来,何靖被带到了CT室外。狱中眼镜医生随他而来,听见李国健客气称呼他“许医生”。
许医生拿着何靖的血清报告敲开CT室门,与里面的检查医生耳语一番。
出来之后望着李国健,有点为难,“李sir,做CT需要解开手铐。”
“啊?”李国健面露不悦,“怎么来之前不讲清楚?我现在去哪里找条绳捆住他?”Ⓦоо⒃.ⅵp(woo16.vip)
许医生急忙解释,“你放心,里面是密闭环境,他逃不走的。”
“你确定?”李国健向前迈步,探头环视室内一圈,只见一个巨大仪器放在中间,叁面墙壁密不透风。
“确定确定,你放心吧。”
“好吧——”李国健退后半步,转身给何靖解开手铐,“何靖,做完检查就出来。这里是医院,你插翅也难飞。”
何靖沉默。
他一眼就看遍CT室内格局,况且李国健携枪在身,他跑得再快也快不过子弹。
手腕得到释放,何靖独自进入CT室内,门被人从外关上。
抬头看了那个仪器,他暗忖要不要脱衣躺上。旁边玻璃隔间的仪器操控室内,快步走出一个戴着口罩头套的白褂医生。
他突然抓住何靖手臂,拉下口罩,“靖爷,快点走!”
何靖瞪大双眼,发现是自己以前的近身保镖阿力,惊得浑身一紧。
“阿力?你怎会在这里?”
“靖爷,我没时间跟你解释——”阿力拉着何靖手臂推开操控室门,捡起一身白衣丢给何靖,“你快点换上!”
何靖紧张得手指发抖,纽扣都解不开,直接从下摆扯高上衣往头顶脱出,套入那身白衣。
阿力抓紧时间为何靖戴上医生专用头套口罩,把囚服塞到角落。
“靖爷,你放心,阿嫂已经安排好了。等下你就当没事发生,从门口出去。记住,出门之后直接下到负一停车场,会有人接你走。”
“到底——”
“别问了!”
何靖还未问清楚,口罩就遮了半张脸,被阿力拉到门前。
打开CT室正门,李国健端坐在对面排椅,目不斜视,直直盯紧开门的人。
“阿sir,不好意思,有个按键坏了。我让这位医生下楼去叫人来修,麻烦你等一等。”
阿力语气镇定,说完之后为何靖让出离开的路。
何靖与李国健对视,冷汗自头顶窜到腰脊,连脚步都不自觉软了几分。叁秒之后,李国健却突然笑了,“那就快去快回吧,我还要赶着回去交差。”
阿力轻推何靖,他僵硬点头,往右迈出。
每一步都踩得沉重不安。安静走廊内只有何靖乱得失控的心跳,濒临窒息的呼吸。他脚步虚浮走到电梯前,摁了向下按键。
没有勇气回头再看一眼走廊内的李国健。
电梯门打开。
何靖从未听见这么动听悦耳的叮叮声。似是佛祖亲自下凡为他开悟,绢带飘扬的飞天在耳边奏乐,引导他迈向即将触手可及的自由彼岸。
毫不犹豫,踏步进去。电梯门关上,从四楼安静下滑,五秒后打开。
一台银色丰田横在远处,车灯闪了两下。何靖连口罩头套都未摘下,下意识往车边跑去。
车门根本不会上锁,打开瞬间钻进车内。
“靖哥!”
金宝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挂挡后踩紧油门从车库急转出路面,半秒停留都不敢有。
何靖大口喘气,摘下口罩头套。第一次觉得金宝如此可爱,可爱得像个天使一样。
金宝却没时间与他叙旧,头也不回开始交代,“你换上后排的衫,一身白衣容易惹人注目。我现在送你去机场,机票和护照都在包里。”
“飞哪里?”
何靖快速剥下白衣,露出依然精壮的赤裸上身,套进金宝带来的衣服。
金宝方向盘急打,转弯毫不减速,“纽约,熙哥在那边接应你。”
“他不是去了温哥华吗?”
“加拿大籍就不能去美国了?接应你的人很重要,除了他,阿嫂谁都信不过。”
“那阿慈呢?”
金宝流露崇拜眼神,“阿嫂叫我同你讲,从今以后她会照顾好你,作为她的男人你只需要听她吩咐就可以了。”
“乱讲!”
“我没乱讲,阿嫂原话,叫我必须带到。”
何靖翻查包内物件,仅有护照机票和他以前惯用的那个钱包,鼓鼓胀胀,塞了不少现金。打开护照一看,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这个蒋大柱是谁?”
“就是你啊——”金宝加速超车,半秒不敢耽误,“大佬,用何靖的护照你觉得海关能放你走?肯定要换个新身份啊!”
“你们去哪里找的身份?”何靖拧紧眉头,这个名字未免太难听了。
“两年前阿嫂在大马的一个远房亲戚海难死了,喏,就是这个蒋大柱。”金宝趁直行期间瞄了眼何靖,“大马那边阿嫂疏通了些关系,没有报死亡人口,把他的身份留下来了。”
何靖无语得想跳车,“她的亲戚,叫大柱?”
“不是——”金宝极力忍笑,“姓蒋是真的,大柱是阿嫂帮你改的,说很衬你。”
“叼!”何靖把护照塞进裤袋,现在不是计较名字的时候,“阿慈呢,她不走吗?”
金宝摇头,“你以为劫走你这么简单吗?阿嫂要留下来处理手尾,叫你先去美国等她。”
“不行——”何靖果断拒绝,“我不能撇下她一个人走。”
“靖哥,不要玩我,你现在不肯走等于大家前功尽弃啊。你知不知道我们等这个机会等了两年啊?”
金宝快速驶入路牌指示的机场沿线。
“那个警察是什么回事?”
“警察,医院,医生,全部都是阿嫂安排的,就连你病都是她安排的。监狱饭堂鸿粤有捐钱的,做慈善嘛,顺便就叫人给你的饭菜加点料咯。不然哪有办法出监狱做检查?”
何靖被这场突如其来的越狱惊得忘记自己还有个疑似肺癌。转念一想,才忆起报纸上那个笑得淫贱下流的中环精英。
“那,她的未婚夫呢?”
金宝一听就知何靖醋意泛滥,笑得眉眼弯弯,“吃醋啊?她真的有男人了,还救你做什么?”
何靖难掩喜悦,“早点通知我,装病不行吗?”
“当然不行。”金宝已经望见大片的蓝色海水,“阿嫂讲过,这是对你的惩罚。”
“惩罚?”
“反正她原话是这样,具体你到时候再问吧。”
何靖心跳依然澎湃得停不下来,喘气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金宝有点错愕,“看来料下得太猛,咳这么厉害。”
“你阿嫂…咳咳…是一心,要报复我…咳咳…”
金宝大笑出来,“谁让你在法庭上认罪认得那么爽?阿嫂这几年有多辛苦,我是看在眼内的。靖哥,我见过那么多个男人,数你运气最好。”
“一个蒋慈抵得过做十世好事。”
何靖仰靠在皮椅背上调整错乱呼吸,渐渐露出笑容。
想方设法救出自己,冒险安排一切,蒋慈能耐大得让何靖诧异。果然是全港最靓最好的女人,爱他爱得轰轰烈烈,连头号重犯都敢劫。
那只西装排骨精怎及得上他。
路沿全是蓝天白云,难得艳阳高照,深深浅浅铺洒港岛每个角落。海鸥起伏的双翼忽高忽低,眨眼间把他的痛苦带到渺无踪迹的远处。
金宝在离港入口处急刹停下。
她捡起何靖换下的衣服,认真交代,“靖哥,你这趟40分钟之后就要起飞,所以没给你准备任何行李,这样过安检会更快。你一定要上飞机,不要回头。”
何靖点头,打开车门的瞬间突然停住,“帮我照顾好阿慈。”
金宝用力推了他肩膀,“这还用你交代?我们迟点再见。”
何靖下车,将证件机票塞到塑封袋内放进外套内袋,头也不回进入机场大厅。
他快速走向安检口,一刻都不愿耽误。警察很快就会发现出事,他要为自己争分夺秒,抢回千金不换的自由。
金宝望见何靖身影消失,立即调头赶往中环。
蒋慈还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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