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接着……
「不要啊啊啊──」小七感觉自己整个人又飞了起来,伴着自己喉间发出的惨叫,被往窗户丢去,接着窗户碎了,他掉到地上,兰罄用了十成力,震得他痛得滚了两圈,都还爬不起来。
「去你奶奶个熊……」小七吐了一口血,低声哀嚎。「大爷我跟你无冤无仇,就算有仇也百八十年前的事了,你有必要每回发病,就这般殷动招呼大爷我吗……呕……」又一口血喷了出来。
怀里装着迷药的瓶子「匡」地一声掉了出来,小七伸手想捞,却是慢了一步,只能见那瓶子越滚越远,滚到一旁的长廊边去。
验尸房的动静在宁静的夜里显得过大,没一会儿便引来了三班衙役的注意。
「发生了什么事?」班房里有人跑了出来,见了情况,又大叫一声跑了进去。「小头儿又不对劲了!」
接着衙门里为首的几名捕快,「金忠豹国」迅速跑了出来。
其中李忠见着小七有难,急忙拉着他便往后躲,没让兰罄一脚踩在小七面门上,让他那张本来就不怎样的脸更糟。
另外三人则惶惶然将兰罄围住,可因为打不过兰罄,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
「迷药滚到长廊那边了,谁去捡来救命!」小七使尽吃奶力气,喊了声。
身形最为敏捷的陈豹一听小七如此说,便飞身扑了过去,拾起药瓶,而后打开软木塞,用力将里头的药粉全往兰罄脸上洒去。
小七愣了愣,然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陈豹你脑子坏了洒那么多,奶奶个熊,我就只剩那一瓶而已了啊──」
「啊?」陈豹愣了好大一下。
「哈啾──」发狂中的大魔头兰罄打了个喷嚏,阴狠地看了小七一眼,举步又想再向他走来,惹得众人皆是一惊。
然而这时,兰罄的身躯却又摇晃了两下,之后,才软软倒了下去。
「快接住小头儿!」丁金一喊,他身旁的安国立刻往前扑去,稳稳接住被药性所迷的兰罄。
兰罄奋力地睁了睁眼,最后始终不敌药力,闭上了那双鲜红的眸子。
不久,浅浅的呼声响起。
众人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了地
第二章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黑怎么了?伤着谁没?」
夜已深,衙门后堂花厅之内却灯火通明,小七正拿着壶茶水漱口,灌进嘴巴里的水咕噜咕噜几下,呸地一声吐在一旁的盆栽里,这时,县令施问和师爷南乡正好由外头跨入花厅之中。
丁金走上前一步说道:「回大人,小头儿突然发病,除了小七受了点伤之外,其余人都没事。」
施问走到小七身边,小七这时已漱好了口,除去口里诡异的尸体味,正仰着头把疗伤圣药「血见愁」往嘴巴里拚命倒。
「小七,伤得怎样?」小七再灌了一口水,把伤药咽下,抚了抚胸口,才一脸无奈地说道:「没事,都习惯了,只吐了两口血,吃点药睡一觉隔天就好了。」
施问深深看了小七一眼,最后,叹了声:「难为你了。」
小七听罢,摆了摆手,也没多说什么。
「把公子送回房休息了?」南乡问道。
小七点头,瞧南乡一脸不太放心的模样,便说:「我亲自送回去的,他睡得熟,陈豹一下子把我整瓶迷药都洒了,这回我看得睡上两三天,明日十五月圆夜也不用担心了。」
小七顿了顿又说:「只是那迷药这会儿全给洒没了,得再想办法配制才成。不过也甭烦得太早,这回到下回,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南乡见小七把兰罄这么放在心上,所有事都考虑进去,心里挺是满意,便朝小七微微一笑。「辛苦先生你了。」
小七被南乡笑得起了鸡皮疙瘩,也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大爷我也不想这么辛苦,换先生你来替行不行?」
「先生说笑了,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哪有能耐制得住公子?」南乡说。
小七脸皮抽了两下。就活该大爷我受罪是了。
他肯定,定是自己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才和兰罄同个师门,担起看顾他的责任。
施问坐到主位上后,南乡也走了过去,站至他身旁。
施问问小七道:「晚间回来时不是还好好的,还带了具待验的尸首回来?我本处理完公务便要唤你们来问,怎才一下子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小七顿了一下,想了想,才道:「兴许今日已是十四,师兄他气血本来就有些乱,勘验尸体之时还好好的,可就在发觉那具尸体是让人奸杀,凌虐致死,而死者又只有十四五岁时,一时恼怒,这才提前发作。」
南乡看了小七一眼,他素来知道小七这人说话只会拣着说,但目光与小七交会了一下,见他也没有把事情完全讲出来的意愿,便也不问了。
倒是金忠豹国加上施问五人一听见死者才十来岁,又是奸杀致死,施问皱起了眉,而金忠豹国则是一脸义愤填膺。
「谁这么丧心病狂,对个小姑娘下这种手!」安国怒道。
小七说:「不是小姑娘。」
「不是小姑娘?」四人齐齐看向小七,纳闷不已。
「……是个小伙子。」小七道。
小七此话一出,花厅里包括师爷南乡在内一共六人,僵的僵、呆的呆,一时间整室鸦雀无声,没人接得了下一句话。
「唉……」小七叹了口气。「真是可怜啊,那孩子浑身是血,被溪水冲上岸边,身上脸上都是鞭痕还有手打脚踹的淤伤,手给折了,脏腑大概也都破了,还……也难怪师兄见那惨状,会愤怒得控制不了自己……」
施问沉吟半晌,遂道:「死者相貌还能辨认否?」
小七说:「尸首还没腐烂,相貌也清晰能辨。」
施问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沉着脸色说道:「你等等带画师前去将死者的样貌画下,明日立即将画像发出,金忠豹国,你等也一起查访,看看归义县内是否有谁失踪未归。竟有人如此明目张胆,在归义县内行凶杀人,这等败类,本官必定要将其绳之以法以正法纪,还枉死之人一个公道!」
「属下遵命!」金忠豹国齐声回答。
小七抓了抓下巴,心思只在施问的话上停留半晌,接着便想兰罄今日的不正常定是因为让那具尸首刺激到了。
那个人以前遇过那样的事情,虽然走火入魔后旧事都忘得差不多,深植入骨血的厌恶,毕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淡忘的。
慢慢来吧,小七想。
总有一天能全都不在意的。
兰罄只是还需要多点时间。
就像自己一样。
施问散了众人之后,小七便回到兰罄房里。
兰罄依旧维持着小七出门前的模样,小七仔细切了他的脉,见一切安稳,这才松
下一口气,替兰罄掖好被子。
就着房里不甚明亮的烛光,小七凝视了兰罄好一会儿。
现下这人脸上还戴着他给的人皮面具,同是那张脸,虽不再是以往那笑能倾城的妖娆模样,减了几分光华,但秀挺的鼻子,弯弯的眼眉,睡时轻轻扬起的嘴角,却还是能让人多看一眼,无法自拔。
不过小七盯了这人半晌,又想了想,也许只有自己会这般觉得!因为以前那张脸早深刻在心里,怎么也没办法忘了,才和如今这张脸重叠起来,一起嵌入了眼去。
小七给自己倒了茶,坐在房里桌前喝了几杯。
虽说四师姐把自己扔给兰罄,而且浮华宫势力大,这兰罄找人的功夫也不差,可真要离开这人这地,也不是不成的。
只是一方面宴浮华那些话说入了他心里,一方面他也觉得,兰罄如今这模样谁来照顾,他都放不了心。
想着想着,就把一壶茶全给喝完了。
归义县也不是什么坏地方,施问是个好官,南乡是个好师爷,金忠豹国都是好捕快。为民申冤还人清白这事他以前没干过,而如今做来,倒也挺上手。
侧首看着兰罄,虽然这人总让他心惊肉跳,可也不是没一处好的……至少,自己靠他靠得比以前近多了,而这人也总是真心地对他笑。
这些事,是他以前从不敢想的。
虽然还在留与不留间挣扎,但小七的心,却已有了些计量。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子夜过后衙门里的人皆已休息,清醒的只有几个守门的衙役,和西侧牢房那些守牢的狱卒。
三班班房隔壁的验尸房如以往一样冷冷清清安安静静,七月十四的月亮已近圆,高高地挂在天空,洒下惨亮森白的光芒。
验尸房内,台上的那具尸首冰冷冷地躺着,遥远的衙门之外传来几声猫叫和随之而起的狗吠,忽远忽近,映得原本就没什么人气的验尸房更加森然。
忽然之间,无人的房内吹起一阵寒风,白蒙蒙的烟雾缓缓由尸体中散了出来。
那阵烟雾轻轻淡淡,落到地上许久,才在月光下一点一点地凝起,只是不久后又无力散去,如此反反覆覆凝了又溃,直至四更,才缓缓地聚成了一个人形。
那烟雾凝成的人形飘渺,一双幽幽的眸子泛着空洞,他垂首许久,而后才缓缓抬起头来,望着自己所在之处,最后,视线停留在台上自己的尸身之上。
许久许久以后,轻轻发出了一声,悲惨飘忽的呜咽:「我冤啊……」
晚上衙门里不知道为什么刮起了大风,吹得外头的树和门板一会儿沙沙摇,一会儿砰砰响,算算日子明天便是中元节,便越发显得阴森。
小七探头出去看了两次,虽然门外什么也没有,门内还有个大魔头镇着,照理说
什么妖魔鬼怪都不会靠近。
不过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惹过些事、杀过些人,虽说都是该死之人,但他这恶人最是没胆,自己吓自己的结果,是整个晚上翻来覆去都没睡好。
隔日一早金忠豹国便拿着死去少年的画像,在归义县城内四处查访。
小七本想兰罄反正也还在昏睡,他这奶娘无事自然可以跟着睡,但安国和陈豹却把他揪着,也给了张画像,要他帮着一起寻人。
走在街上,满脸倦容眼下还挂着一圈青的小七打了个大呵欠,嘴里喃喃念着:「什么世道了真是,不是说我只要顾着小黑大人便成,怎今日也得跟着上街做事?」
和小七走一道的李忠拍了拍他的肩,挺不好意思地说:「咱衙门人少,大人又吩咐要尽快破案,所以才让你昨天受了伤,今天还是把你给叫上。你忍着点,要真的不行也没关系,过了午便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就成。」
李忠这忠厚老实的人一说,小七反而觉得不好意思回去。他撇了撇嘴,哼哼两声,便跟在安国身边跟他一起钻小巷访百姓。他们两人拿着画像,分头询问,可一整天下来,却是了无线索可循。
回衙门之后例行向施问禀告,五人皆是没有斩获。
这时南乡想了想,忽然想到一点,便道:「昨日发现的尸体是沿着溪流而下,不知随水漂流多久,也许,这人并非归义县人,是从别的州县落水也不一定。」
小七抓了抓下巴,说道:「这溪流分支到归义县叫青溪,上头那一大条都是青江,难不成青江沿岸的民家都得一个一个探访?咱衙门才多少人,那得查到猴年狗月?」
小七此言一出,花厅内又陷入胶着。
最后还是南乡算了算,既然尸体尚未腐化,便说明落水定不超过两日,再和众人商议一番,圈了几个地方让他们去寻,直至接近子时,才让他们各自回房睡觉去。
累了一天,疲倦不已的小七到歇了伙的厨房去找了点吃的,厨娘小兰花给他留了几只鸡腿和一些青菜米饭,他先将饭菜下肚后,才拿着剩余的两只鸡腿慢慢往自
己和兰罄住的小院晃回去。小院里头那只猪已经睡下,小七蹲在猪窝前头看着睡得香甜的小猪,笑骂道:
「你这家伙真是比我还好命!」说罢把特意留给它的鸡腿摆在它的碗里头,又摸了摸小猪的头,这才起身准备回房。
衙门内衙是县令家眷居所,以一道门和前头县令办公之所分开,平常除了几名专门伺候的内衙仆役之外,鲜少人能够进来。现下夜已深,几乎所有人都睡了,偌大的内衙便更显得寂静荒凉。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之日,风没了昨日那么大,但却更显阴寒。这夏日之夜本不该这般寒凉,小七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单衣,看了一眼天上的圆月,无来由地打了个寒颤,便快步要走进屋子里去。
这时,院落外头突然传来一阵细碎声响,像是有人走在石子路上,轻轻地,踢着了石子。
小七一个激灵,但还是喊了声:「谁?」走到院子外头,探了探。
便也是同时,小七见着一片白色的衣角,消失在长长的小径之末。
他皱起眉头,没想太多便即刻追了上去。内衙里的仆役穿的都是灰色的衣衫,没人穿白衫的,更因为里头住的都是衙门里最重要的人物,小七心里一紧,便追着白衫跑了出去。
踏在石子路上,夜风寒凉,袭得人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鸡皮疙瘩。
风里似乎有细碎人声,但尽管小七内力之高,也无法听得那阵重复再重复的声音是在说着什么。
追到了施问的院落之前,小七眉头一皱,拐了个弯进了施问的小院。
施问房里的灯火已熄,看来已经入睡,小七心里盘算着,追着的人轻功还真厉害,明明上一刻还能听见一点声响,下一刻追上来却连个人影也不见。
站在前庭当中,小七皱了眉,压低声音说道:「不知是哪路的英雄好汉,来到归义县衙门所为何事?施大人夜里不办公,若有冤屈明日请早;但若另有所图,即刻便出来罢,归义县捕快在此,早点做个了结,大家都好回去睡觉!」
小七声音停后,等了片刻,还是没人出来。他来回走了几步,心想宵小或许因为形迹败露,给自己一番话吓跑了,于是又到施问房门外听了一下门内动静,确定里头只施问一人平稳入睡的呼吸声后,便一步三回首,边走边注意地回房去。
「真是奇了……」小七边走边是疑惑。
到底是谁进来了内衙,却又悄悄地走了?
若是要伤害施问,那尽管杀气隐藏得再好,以他的武功,就算是武林高手,他也能察觉人躲在何处。
可里头除了施问以外分明就没其他人,那那个人究竟是为何夜半闯入内衙?
不成……小七心想。明日得和南乡说说才成。
这归义县那么大一个衙门,夜里却只有十几个人守着,而且守的都还是外头。虽说兰罄武功极高,发生什么事内衙有他一个就够,可那人脑袋不太好使,有时又会突然发狂,说什么也得多派几个人,护着施问安全才成。毕竟整个归义县百姓的安危福祉,都系在施问一人身上,这人可半点事都出不得。
小七慢慢往外头走去,想着这些事情之时,突然,一片白色的衣摆映入了他的眼帘。
「啊……」他愣了一下立即回神,抬起头来往前方看去。
但不看还好,一看,又是一愣。
小院子的入口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少年身形消瘦,身着毫无花样的白色衣衫,夜风吹来,原本该被拂动的少年衣摆静静地停在原处,连少年脸颊两侧细细的发丝也柔顺地停留两旁,彷佛那阵风只是小七的错觉一般。
少年有一张芙蓉般美丽的脸庞,一对眉毛浓淡合宜,一张瓜子脸小而精致,一双大眼如泣如诉,眼中含着点点泪水,樱桃小嘴轻轻开启,细碎的声音传来,却显得幽微,令人不寒而栗。
小七越看越觉得少年眼熟,静了半晌,仔细听着少年开口说出的话,终于听清楚之后,整个人忽地倒退一步,如同筛子一般抖了起来,脸色也化得惨白。
他认得了这少年是谁!
这少年、这少年不正是自己从溪边扛了回来,亲自放上验尸房木台上的无名男尸吗而且,少年嘴里说出的是:「我冤啊……」
小七双腿一下子就软了:「奶奶、奶奶、奶奶个熊啊……」他跪倒在地,用爬的
往小院里头爬去。
死掉的人怎么出现了啦!
而且还喊着冤。
喊着冤就算了!
干什么站在他眼前啦!
小七吓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他手抖脚抖地爬,爬啊爬地,好不容易爬到了施问门前,那双穿着白靴子的脚也飘啊飘地,飘到了他眼前。
啊啊啊啊啊──
小七连叫也叫不出声,只能在心里凄厉地呐喊着。
「大人……冤魂死得好惨啊……」少年低声啜泣,声音一下子像在远方,一下子又飘到耳旁,听得小七头皮发麻。
还自称冤魂,那一定是了!
小七找了好久才找到声音,他听见自己用细得像是被压扁的声音,又抖又颤地说道:「大、大、大人在屋里睡觉……所、所、所有人都已歇下……你要申冤……
明、明、明日请早……」
少年幽幽地看了小七一眼,神情哀怨悲凄。他缓缓地朝小七跪下,说道:「冤魂白昼难以现身,还请大人为枉死的冤魂主持公道……」
「大、大、大人在里面睡觉啦……」小七快哭了。「我不是大人啦……」
少年双手及地,以跪姿慢慢地挪移膝盖,往小七爬了过来。「冤魂死得好惨啊……求大人为冤魂主持公道……求大人主持公道……求大人……」
啊啊啊啊啊──
越来越靠近了!
小七着手不自觉地敲着施问的门,他脑袋一片空白,心里狂喊着:「施大人救命啊──」
「大人……」
而后,在那逐渐逼近的冤魂少年将一张惨白了无血色的如玉脸庞凑到小七面前,一对水汪汪却无神的大眼盯着他看时,小七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像泡在隆冬的冰
水中一样,浑身凉了个彻底。
接着他的三魂七魄一飞,再也听不见鬼少年说些什么,就双眼翻白失去意识,活生生地被吓厥了过去。
「大人、大人……冤魂死得好惨啊……」
原本在房内睡得正好的施问一直听到门外传来细小的声响,当他被吵醒而走到外间将门打开时,门口突然就一个人倒了进来。
「咦?」施问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正是双眼翻白,口吐白沫,身体还不停微微抽搐,衙门最新招揽,也是公认最有前途的捕快──百里七。
「……这是怎么了?」
施问探头往外,发觉外头黑压压一片,也无人迹,但小七却如此突兀地在他门前昏倒,也不知为何。
施问见此,着实困惑不已。
小七昏了一个晚上,隔日睁眼发现自己竟已经回到了耳房里,身上还盖着薄被。还在床上没起身,他一双桃花眼便惊疑不定地张望,等确定天色大亮,而且房里干干净净地什么东西也没有后,便咻地一下窜下床来。
小七将官服随便套上身,然后跑到兰罄房中看了一眼,见兰罄还在睡,风吹来,他便惨白着脸打了个寒颤,随即迅速跑了出去,直奔施问正在办案的大堂。
今日乃是衙门的放告日,小七来时施问与衙中典史正在受理百姓的状纸。
金忠豹国立在大堂两侧,威风凛凛不可侵犯,比那画在民家门上的门神还威武。小七抖着手抖着脚站到他们旁边,他们看了小七一眼,其中安国说:「你身体好点了吗?」
「什么好点了……」小七声音微微打着颤。
李忠伸出手掌,摸了小七的额头一下,说:「没发热。」然后碰了小七的手一下,却是深吸了口气:「手怎么这么凉!」
安国说:「定是前日给小头儿伤着,内伤未愈惹的。听说你昨晚在施大人的院子里头昏倒了,叫了半天也叫不醒,施大人让大夫给你看过,也许了你今日告假的,没料你这小子还真尽责,病了都要上工。」
小七脸色白白的,望了施大人一眼,直到所有事情都告了一段落,百姓都离开,他才一抖一抖地走到施问案前,神色惊疑不定地问道:「大人,昨日是你救了我?」
「嗯?没错。」施问从状纸中抬头,看了小七一眼,道:「身体不适怎么还出来,回房休息去,顺道看着小黑吧!」
大热天里,两旁的衙役多少都出了点汗,额头鼻尖油亮亮地,但小七却缩着脖子
面色惨白,看得施问都不忍心了起来。小七盯着施问说:「那大人昨日救我时,有没有看到那个……」
「哪个?」施问听不明白。
「就是……就是那个啊……」一想起昨日恐怖的经历,小七脸色更白了。
施问望了小七一眼,叹了口气,抬头唤道:「李忠,把小七带回内衙休息去,再让小兰花熬汤药给他喝,他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不宜再过度劳累。」
一想起内衙那冷清的小院里如今只一个兰罄,而且还睡得不省人事,其余的什么人也没有,小七心里寒得慌,立即摇头说:「不、不、不,大人,小的不回去,小的一点事情也没有,今日就让小的留在这里,陪大人办公吧!大人不管要到哪
里去,切记都捎上小的,小的不想一个人回内衙去!」昨日的恐怖情景历历在目,小七真没那个胆自己待在内衙里。
更何况那只冤鬼不知道打算对他怎样,他昏死之前本来以为小命休矣,但看来是施问及时出来,这才拯救了他。
小七想,人说当官的身上都有三把火,那只鬼定是因为施问出来而被吓到,这才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所以他现下恨不得跑到案下把施问的腿给抱了,永远都不离开施问,哪可能放着自己性命不顾,还回到那闹鬼的内衙。
只是……
只是……
那鬼说他冤唉……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七边抖边想。
中午,太阳正炎,施问收了卷宗往后堂而去,小七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双眼
四处张望,不敢离施问离得太远。
始终站在施问身旁的南乡停了一步,待小七走了上来,遂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站了整个上午就抖了整个上午,我还不知道原来你有癫症。」
小七啐了一声:「你才有癫症。」
南乡轻轻一笑,说:「先生有何困难,何不说出来,让在下为先生分忧一二?」
小七深深看了南乡一眼,再看看施问,跟着又看向南乡,等到施问入了书房用膳,这两人才在房外长廊停了下来。
小七想了许久,这才压低声音直说了。「……南先生跟随施大人这么久,可曾遇上冤魂告案?」
「冤魂告案?」南乡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起来。
「嘘嘘嘘!」小七紧张得直「嘘」。「小声一点!」这衙门四处冤魂都可能出现,他可不想引来不该引的东西。
南乡本以为小七在开玩笑,但看小七这大热天却浑身发抖直冒冷汗的模样,又想起这人昨夜昏倒在施问院内惊扰施问之事,愣了一下,愕然道:「你说真的?」
小七抿了抿已经很白的嘴唇,放低声音说:「我也不怕你笑,遇着这事,我是真懵了,如今便坦白跟你说了吧!就前日在溪边带回来的那尸首,回衙门后,好像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赞人家长得漂亮,调戏了人家,和师兄打架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又亲着了人家,结果……结果昨夜七月十五阴气最盛的日子,那人、不对,那魂,就来了,还声声喊着冤,要我为枉死的他讨一个公道……」
「娘的,你都不知道那多恐怖,他的脸就这么近,」小七比了一个距离,然后打着寒颤说道:「……一对像死鱼眼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幸亏大爷我胆子大,要不然,都给吓得屎尿齐流了!」
南乡原本狭长的细目慢慢地圆睁,他摸着下巴,看着小七。
「南先生你别这样看着我,倒是替我想想办法!」小七嗓音抖个不停,这回真给吓得不小。
「我可真没遇上过这种事……」南乡静了静,半晌后道:「要不,向施大人说说吧!」
「怪力乱神之说,施大人会信吗?」小七摇头。
南乡拍了拍小七的肩。
他二人又在长廊上商量片刻,再入书房时,施问已经将简单的几样素菜用毕,拿着待处理的卷宗,细细阅读起来。
施问见南乡领着愁眉苦脸的小七进来,正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哪知小七脸一皱,
便凄厉喊道:「大人啊──」
施问给小七这么一喊,也吓了一跳,直问:「怎么了?小黑醒了,又欺负你了?」
「不是!」小七脸色黑了一下,跟着吸了吸鼻子,这才道:「大人您这回可要救救我了!」他将昨夜发生之事钜细靡遗讲了一次,末了,颤了两下,手脚抖得像要抽筋。
施问听完小七的话,知道不是自己儿子惹祸,松了口气,但随即便又皱起眉头道:「胡说,这世间哪有鬼?鬼神之说不过是坊间传闻,你定是累了,才有此错觉。」
「不不不,我昨儿个晚上真的见着了!」小七说:「要不,您瞧我这功夫、这能
耐,能让小黑大人摔上个十几次都不死的,哪会无缘无故昏倒在您房门之前。再者,您看!」
施问说:「你是被小黑打伤了。」
「不不不,」小七哀怨地走向前去,用他冰冷的小手,握住施问暖热的大手,道:「这一定是碰上那东西才染上的寒气,瞧我冷成这样,手是怎么搓也搓不暖,就算内力硬逼也消退不了,这不是碰上了那东西,那是啥!」
南乡见小七一直没放开施问,清咳一声说道:「小七,别一直抓着大人的手,这般与礼不合。」
小七松开手,还是直抖个不停。
施问继续皱眉。
南乡再度开口说道:「大人,依学生之见,不论是真是假,衙门之内若真有鬼,也真是因枉死而冤魂不散,那,在冤屈未得平反之前,定还会再次出现。」
「嗯。」施问点头应了声,随后沉思半晌才道:「既然如此,那便这样。小七!」
「是。」小七颤颤地应了声。
「倘若那冤魂再次找你,你便将他带至本县面前,让本县问话。」施问如此说道。
小七忽地瞪大眼盯着施问看。
施问被他看得奇怪,便问:「又怎么了!」
小七着声音道:「要我将他带至大人面前?大人,您这是于心何忍!小的光是看见那东西的衣角就都快翻白眼了,况且那东西也不知是好是坏,您还要我将他带来,不是看见他就赶快跑,那不是将小的往死里推,要小的见不着明日的太阳吗?您挑别人行不行?」
施问看着小七,说道:「你误会了,本县只是想,你是唯一见过他的人,若真有鬼,他或许会来找你第二次。」
小七脸上顿时褪得一点血色也没有,心里想着:「真的假的,还会再见着第二次面?」
他看看南乡,南乡也看看他。
俄顷,南乡拍了拍他的肩膀,希望能给他一点慰藉,并说:「金忠豹国你选一个,我让一人与你过夜。」
「四个都来成不成?」小七问,声调可怜可怜地。
「不成,其余三人要轮流返家休息。」南乡在这方面,还是挺公允的。他不能为了一件连事主也不见的冤案,累着衙门为首的四名捕快。
第三章
小七指了金忠豹国四人中块头最大的安国作陪后,接连两天,却是什么异事也没有发生。
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和安国同榻睡了两天,第三天开始因为衙门里的事情多了,而那具无名尸首还没有丝毫线索,他心想事情应该过去了,或许一切真如施问所讲,是他太累有了幻觉所致,所以安国晚上和他的弟兄们轮值当班,小七便也让安国去了,独自一人留在房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头的风也没前几天那么大,小七点了烛火,仔细察看了一下还是睡着的兰罄,摸摸他的脸,探探他的脉搏,发觉人依旧安好,便稍微松了口气,坐在桌前喝起茶来。
应该只是幻觉,那晚见着的东西都是假的,不过是自己吓自己而已。小七这般想着。
这几天因为惊吓过度晚上都没怎么睡,几乎是睁着眼到天明的小七慢慢地觉得累了,也困了。近乎精疲力尽的他连茶都没喝完,眼皮子便缓缓垂了下来,努力睁开,然后又盖了下来。
夜越深,门外的风便越强,呼啸着,打得院子里的树木沙沙作响。
「唉――」
突然传来的小猪叫声惊醒了昏睡中的小七,他半睁着眼抬起头来左顾右盼,擦了擦口水,嘴里念道:「怎么了,怎么了?」
风很冷,冷得他瑟缩了一下。走到小猪猪窝前的时候发觉猪睡得挺安稳的,不似方才有醒来的样子,小七呆了一下,也没想那么多,径自把艾草卷了卷,搭成个小草堆,用打火石给点燃了,四处熏了熏。
只是,艾草烧啊烧,浓烟薰啊薰,不知什么时候起,墙角那头也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