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着,雨水落到他的头顶上空,便自发地绕来,他不紧不慢地跟着崔恩走上山坡,又拐了个弯,走进树林里。
“喂,亲爱的神使大人,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小悦不禁好笑,伸手拉扯崔恩被淋得湿透的黑色衣领。
“我忍不住”崔恩漠然说“我怕他死了,兰迪斯已经快不行了”
小悦想了想,道“按计划你该在战争结束后再带他走的……”
“我忍不住”崔恩略有点烦躁地说,他停下了脚步,转头与小悦对视“我怕他死了!”
他的声音略有点沙哑“我不该帮他拿唤龙笛的,兰迪斯死了以后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
小悦沉默半响“死一个起码比死两个好”
崔恩叹了口气,朝灌木丛中望去,那里有只灰色的成年兔子。他拉开时光瞬狱,往上架了一根钢箭,灰兔察觉到周遭的异常,嗖然窜出它的藏身之所,但却被硬生生地凝于半空。
神射手放了弓弦,钢箭穿过灰兔的脖颈,把它钉在树干上。
“所以我在娜塔莉亚身上下了诅咒”小悦说“骑龙王就像是我的兄长……也是我唯一的骑士,他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我甚至记得他挡在阿加斯面前……肩膀被镰刀砍断……只为了阻止我犯错”
“你回去吧”崔恩提着那只灰兔“我的事已经办完了,现在只想好好的和他在一起”
“还没有”
“你回去”崔恩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神。小悦黯然转身消失于虚空中。
床上空空如也,床单被掀走,本应躺着的辰踪影全无。
崔恩推开门的瞬间吸了口冷气,把他们的晚饭扔在地上,掉头便奔上平原道,在暴雨中奔跑不休。
“辰!”他慌张地大喊“辰你在哪里!不要走!”
然而天地间所剩的只有暴雨中的沙沙声,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长弓反挎于背后,蹲下身去,泥泞中已辨不清脚印,他仔细思索,颤抖的手指划进泥地,吃力地辨认着哪些是新溅的足污,哪些是动物的脚印,他已完全乱了方寸。
“辰!”崔恩焦急的喊声穿过矮灌木,所幸隆奇努斯山外的高大树木已被他在挥军北上时驱赶走,森林不再茂密。他的嗓门直喊得嘶哑,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水洼里,摔了一跤,满脸泥水。
“天杀的,我就不该要这双眼睛……”崔恩黯然道,他闭上眼,一直依赖以捕捉生物气息的思感已变得迟钝,视觉恢复后反而成了在这暴雨中的最大干扰。
天色渐渐变暗,也许已近黄昏时分,他望见远处立于高地的浅石滩,急忙奔去,雨水从堆叠于一处的石阵上淙淙流下,流到他的脚边。崔恩压着喉咙嘶声朝乱石里说了几句话,指头般粗细的小蛇从洞内游出,四散。
他又掉头沿着春风河的下游走去,脱了灌满水的猎靴,赤足走在乱石滩上。茫然四顾,本应矗立于岸边的树丛已一棵不剩,放眼处均是光秃秃的,留下一个又一个植物离开后的泥坑。
棕黄色的泥水顺着河流冲来,挟着断枝与浸腐了的阔叶,崔恩警觉地望向山上,泥石流要来了。
小蛇扭动着游来,崔恩开始疾奔,最后在一处高地停下。于山涧的高处朝下望去,辰身上裹着白色被单,被单已湿得近乎透明,他侧躺着,手臂呈不自然的形状扭曲,脖颈下似是被利石割破,流出一小滩血,奔腾的水流穿过山涧,一点点地把血液稀释,带往汇集处。
他的身边有碎落的乱石,显是在逃跑时失足滑了下去。手中还攥着黑色的蒙眼布。
摇晃中,辰在梦里又见到了古堡的秘道,他下意识地欣喜,似乎回到了许久之前的开始,他睁开眼,崔恩全身湿透,辰也全身湿透,雨水顺着崔恩的黑发源源不绝地流进他的脖颈。
他背着辰,沿春风河畔走着,从上游倾泄而下的山洪带着无数滚石与泥水奔腾而下,河道中满是泥黄色。他的黑皮猎靴系在腰畔,随着前进的脚步而微微荡起,又落下。辰又疲惫地闭上双眼,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耳下的划伤已包扎好,烧退了,崔恩烤着一只兔子,沉默地把它反转,撒上盐和孜然。
崔恩一丝不挂地坐在火盆前,身侧椅背晾着他的猎服,长裤以及湿透的床单。他的表情专注,辰讪讪地开了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再次闭嘴。
“我刚差点死了”他头也不抬地说道。
辰愕然望向他,反驳道“差点死的是我才对”
“我找了你很久,你躺在石头上,脑后流血,手里抓着那块布。”崔恩把烤兔凑到鼻边闻了闻,小心地咬了一口,把焦黑的部位撕下并吐到墙角,再把树枝凑到火上。
“看到的时候,我喘不过气,像有一把刀,捅进我的胸口”
“又像被放在火上烤,和这兔子一样……”崔恩抬头望着辰,把树枝递到他手里,烤兔冒着热气与油脂“别再跑了,我会死的”
“把它吃完”崔恩又道。
辰把烤兔吃剩光秃秃的几根骨头,他肚子饿极了,在连着吃了几天的米糊后。他被烤肉噎得直翻白眼,崔恩又递来一杯水,瓷杯似是很有些年份,辰仰头喝光。崔恩接过他吃剩的几根骨头,蹲在地上几口啃完。用手背抹了抹嘴,嗅了嗅白色的床单,它已烤干了。
他扯过被单爬上床,辰又往床里缩了缩。
“别怕”崔恩漠然道“你不做坏事,我就不打你”
这没头没脑的承诺,让辰想起曾经在金煤镇挨完巴掌后的软糖,他忍着笑,转过脸去,背对崔恩。
崔恩把床单盖在他们身上,从背后搂着辰,叹了口气。天全黑了下来,两人在这沉默中睡了。
“你要怎样才肯放我回去”辰厌烦地问道“还有,今天为什么没有兔子吃了!”
“师父临死前的交代”崔恩说道“不能让你回到兰迪斯身边”
“……”辰愣住了。
“你想吃,我去抓兔子”崔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好好看家,不要出去”
“等等!等等!喂!”辰急匆匆地奔下床“你把我的衣服藏到哪里去了!崔恩,你这个混蛋!”
不到半响,崔恩便提着两只灰兔回屋了,辰蜷缩在床上喘息着,满头汗水,崔恩漠然把手覆到他额头上摸了摸,叹了口气,转身把火盆烧旺,脱了衣服钻进被里,搂着辰。
“为什么会这样……我好冷,崔恩”辰难受地说。
“龙热”崔恩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拉过他的手,让他环过自己的脖颈“忍一会,很快就好了”
“龙热是什么,我听老师说过”辰迷迷糊糊地说。
“兰迪斯传染给你的”崔恩漠然道“别想了,我保证你不会死,只要你听话……”
辰闭上眼,昏昏睡去。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狼嗥,像是在这雨季里悲叹着那些席卷了森林,冲向旷野的泥石流。
第72章 大灾变?英雄迟暮
森林着火,大德鲁伊失踪,烈火如飓风般横扫了乱哄哄的自然大军,树群茫然立于原地,缺了牧树之鞭,它们无法从泥土中拔出根须,唯有等待火焰渐渐蔓延到脚下,动物们都跑光了,只剩那些树。
在即将全军覆没时,雨季提前来临,救了它们。自然尽数膜拜,为这神迹的荣耀,第一神的福音,母神的生命之光。
然而母神不可能姗姗走下台座,率领她的信徒们打完这场战,当然,如果她真的来了,坏事做绝的黑猫估计会笑得找不着北,但她终究没有。
于是七棵树托着神殿,便尴尬地立在原地,雨水浸没了整个苔藓平原道,雨云层层朝西缓慢移动,积水淹到人的小腿,兰迪斯只得收兵驻扎于峡谷。
神木树干被烧得漆黑,德鲁依长老卡默思接过了指挥权,开始地毯式搜索他们伟大的神使,召唤来一场暴雨,召唤了女神神迹的大德鲁伊崔恩?齐柏林。所有人都是懵懂的,不知道这场毫无来由的战争是为何,只有双方的领军者心内了然。
“收兵,回楼兰去”兰迪斯下了命令。
龙骑士部下们的疑惑达到了顶点,神使失踪,他们真正意义上的主人,辰?伊洛特在战争中下落不明,身为将帅的兰迪斯要抛弃自己的扈从,回楼兰去?
这是什么道理?
“班师”兰迪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他的将领却没有一个人走出帐篷。
奥德赛士兵与楼兰士兵泾渭分明地分为两个阵营,一方拔营,准备启程回避难所――楼兰城与家人团聚。另一方没有家人,甚至没有自己,尽数倔强地立于原地,等待辰殿下回来。
赤龙王下达了命令,身体在盔甲内汗流不止,他快步走出帐篷,冷风挟着雨滴飘来,令他舒服了一点。他头晕目眩地望向收拾行装准备开拔的大军,有士兵向他走来。
“王”带头的士兵似是被他的袍泽们推举出来,抱着必死的决心朝兰迪斯质疑道“我们的神使呢?他去了哪里?辰殿下呢?”
“他有事情要办,交代我带你们回家”兰迪斯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质问,沉声答道。他的声音雄浑却中气不足,仿佛是大病初愈的患者。
开始有人不满,小声地议论着。
“辰殿下与崔……他在的地方才是我们的家”一名将领单膝下跪,朗声道“他没有亲自朝我们下达命令,龙之军就必须在此处等待他回来”
“你们……”兰迪斯错估了这一群士兵死心塌地的忠诚度,一时间愕然无话。
龙之军的高级将领吩咐几个手下,他们纷纷偷溜出军营去,快马加鞭回楼兰向实际的主人,黑风报告军情。
兰迪斯在雨中站了一会,全身发烫,体温甚至隔着缺月五光铠传到表面,连带着滴在盔甲上的雨水也略略升温。
“你们要兵变吗?”他又大声吼道“拔营!回国!”
站在军营外的近八千名士兵以不信任,甚至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兰迪斯双拳握得紧紧的,过了许久,才松开手,他吹响了唤龙笛。
娜塔莉亚于高空中一个盘旋,载着她的骑士,飞往奥德赛,龙的出现令城内残存的住民惊骇莫名。
“兰迪斯阁下回来了!”有人高喊道。
“兰迪斯队长!”
“阁下!”
兰迪斯沉默着,不顾围上的百姓,于战火洗劫后仍活了下来的奥德赛居民,长街寥寥,几可被暴雨淹没,他抬脚迈进曾经的家,把大门砰地一声关上,恳求救赎与悲哭声被他无情地关在了大门外。
蔷薇花瓣在暴雨里粉碎,沿着积起的水缓缓飘着。雨水溅开一个又一个涟漪,他走进屋内,坐于餐桌旁,双眼通红地坐了一会。又沿着那不稳固的台阶走上二楼,反手关上了房门。
娜塔莉亚伏于长街上,听到响声,略略抬头,望向二楼,兰迪斯伸手把木窗关上了。
从二楼他与辰住过的房间内,传来隐约的,控制不住的喘息声,喘息了很久很久。
骑士走出家门,艰难地把手搭于娜塔莉亚的龙额上,他的手掌滚烫,雨淅淅沥沥下着,沿着盔甲的间隙浸满了兰迪斯的身体。他吁了口气,铠甲的头盔覆盖了面部,兰迪斯缓缓推上护目。跨上龙背娜塔莉亚腾空而起,悲鸣一声朝生命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