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硕沉沉地睡了一晚,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睁开眼,头顶是做了夹层的木质天花板,四周的墙上刮了白灰,窗口用油纸封了,木栅的影子斜斜地映在油纸上。
这是平凉啊?
掀开盖着的缎面羊绒被褥,爬坐起来, 赵硕直感觉头晕目眩。捂脸晃了晃头,他记得昨日喝了许多酒,说了许多话,只是有些不太记得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只隐约记得王渠让来了。
赵硕坐在床沿愣了会神,然后闭着眼睛“啧”了一声。
鞋榻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他的靴子,长期随军征战,让他养成了自己穿衣穿鞋的习惯,只是踩在水磨石地面上, 仍旧有些宿醉的炫目。
房门“叽呀”一声开了一道缝,初晨的冷风从门缝里裹了进来。
“书德哥哥!”琳儿探出一个小脑袋,见赵硕醒了,脸上便挂满了笑容。
“琳儿啊!”赵硕系好襟扣,招了招手。琳儿蹦蹦跳跳地进了屋,赵硕抱起她,感觉脚底还有些虚浮,便坐在床沿上。
“你元良哥哥呢?”
“元良哥哥在烧水。”琳儿指着门外。
“那走,我们去找你元良哥哥。”赵硕起身,出得门去,却见门口站着的梁珅似是没有睡好,站在门口打哈欠。
“殿下起身了!?”梁珅伸手去抱琳儿,赵硕没给,只问道:“赵元良呢,把他找来。”
“在烧水呢。”梁珅道:“殿下唤他何事?若是急的话,我喊人过来替我。”
“倒是不急。”赵硕摇头,道:“我就想问问他, 何以平凉的水酒后劲如此大?”
“许是平凉的酿酒手法有些不一样。”梁珅一边说, 一边又伸手去抱琳儿。
却听身后有人进了院子,转头一看,赵正提着一只水壶,拎着一个木盆走了进来。
“哪是手法不一样,殿下昨日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拉都拉不住。”赵正放下物事,做了个揖,“琳儿,下来!出去玩。”
“是。”赵琳儿瘪了瘪嘴,从赵硕的怀里溜到了地上。朝赵硕盈盈施了一礼,便就出了院门,找人去玩了。
趁着梁珅兑水的空档,赵硕在院子里转了半圈。这里是平凉的客院,是赵正专门为接待上官建的新房。屋墙、院墙用的都是红砖,院内三栋房屋,均是砖瓦构造,墙上砖缝用白灰填了, 地上铺了鹅卵石、水磨石, 看上去规整干净,地面一尘不染。
院里靠墙边种了些花草和树木, 只是如今这光景,光秃秃、蔫耷耷的,不见绿色。
赵硕觉得这地方挺好,虽然没有都督府宽敞,但玲珑精致,开门便是烟火气,出了村,是一望无际的原野。空气清新,连马粪味道都淡了许多。
心里便想,不如把都督府一起搬过来吧。
王渠让没有赵硕清闲,昨日连夜回了州府,只留下了手抄的邸报。赵硕一边吃着肉粥,一边看完了邸报,胃里暖洋洋地舒坦,连脸上也都洋溢起了笑容。
“招募的事,让他去办就好了。”他合上纸张,交给了赵正,却又忽然道:“元良,平凉还有地方建府么?”
赵正连忙摇头,心道莫要坑爹,就算要建个亲王别院,至少都得五进门院吧?平凉砖墙范围内,早已经规划地没有空地了。嘴里便说:“若是殿下的府邸,却是不能了,平凉着实小了些。”
赵硕一想,也是。这穷乡僻壤的,塞个府邸却是夸张了些。便转移了话题,问道:“团练营的人呢?你打算如何调配?”
赵正一听来了正题,便端端正正地从袖兜里拿出了方案。赵硕本来昨日就是来问团练营诸事的,只是光顾着喝酒了,正事没说一件。
团练营所调配的人选,营正为凉州都督府下军械监造营司兵金阿贵。其人战阵经验丰富,军械营护军此次护送军资,战功丰著,金阿贵功不可没。营中各司,既然是交给赵正一手操持,那用的也都是平凉人。
司兵赵吉利,掌兵士、军马,落实团练职责。司仓赵金玉,掌钱粮、军仓、后勤辎重。司功赵大柱,掌功绩、人事升贬。司法胡三大,掌刑罚军法,中军护卫。
赵硕看了连连摇头,“你用平凉人用得顺手我不说甚了,可军阵凶险,没有军中历练,怕是难以承担大任。”
赵正却笑,“殿下,你可是忘了,臣此前亦无任何军中历练!”
赵硕看着他,叹了口气,“若都如元良一般,本王便连平凉都不用来了。”
忽然想起了什么,赵硕道:“为何这策案上,不见元良名讳?”
赵正叉着腰,道:“臣吃几碗饭,心里是清楚的。臣太冲动,不是领军的将才。立的那些军功,实属侥幸。若不是有我家三娘子,我连回都回不来了,又哪敢横插军务。”
赵正提出的扩军军策,根本是充实河陇军力。而组建玄甲军的目的,则是取根本之精锐,锻河陇之锋芒,要的是强机动、强战力、强防护,不受任何军府节制,只听任节度使军令。这支重甲骑兵,人数可能不多,但要成为河陇诸军的急先锋。
它要能正面突击,能迂回包抄,能长途奔袭,能以一当百。
跳荡陷敌阵,无惧。
斩酋于千里,无畏。
用它,便是一锤定音。
可选人、操练之事,不是赵正擅长的领域。
至于成军之后,军阵排布之事有金阿贵,其人曾在陇右常伴牙帐,军令通行有先天之姿,谨慎果敢有大将之才。
冲锋陷阵有赵吉利,赵吉利粗中有细,懂得进退。殿后护持有赵大柱,赵大柱稳当,犹如定海神针。
此三人,再加梁珅副将主情报参谋、段柴胡三大主战场纪律,众人拾遗补缺,便是赵正目前能拿到的最优解配方……
赵正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里却门清,玄甲军没有他赵正,金阿贵怕是弹压不住赵氏子弟。
赵硕呵呵呵地笑,这倒是大实话。这玄甲军名义上归他凉王节制,但成分却很单纯。
这是平凉赵氏的一杆旗帜。金阿贵只是区区军械营司兵,想融入这个圈子,若是没有过人的资本,怕是罩不大住。
“三夫人呢?可还过的习惯!”赵硕忽然问。
赵正连忙摆摆手,不提了不提了。家里貌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
“殿下,请移步!”
“如何?”
“玄甲军尚早,还是去说说团练营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