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改进军械,秦亮当然会召见少府马钧等人商议,次日一早、最先召见的大臣就是他们。
秦亮反复琢磨之后,提出了一些可行的方案。
对于火铳,首先是加长铳管、以增加射程。采用锻接的方式,先敲出短管、然后拼接成长管,前后修两次内膛。因为此时没有镗床,修内膛确实比较困难,要是先敲出短管、更容易打磨;这也是此前晋军的熟铁火铳、造得比较短的原因。
再把“z”字形的火绳点火機关、改成食指扣动的機关,更符合人体工学。伐吴之战前,其实少府考工室就搞出了这玩意,但当时大战在即,秦亮便决定延用成熟的经过验证的機关。
实际上点火装置最好的是燧发机关、至少在造不出镭汞火冒的时代是这样;那样不只方便上刺刀,主要是不用担心明火火星发生意外、把士卒自己身上的火药给点了!但是燧发的工艺暂时达不到,其结构更复杂、还需要使用强度更大的钢铁材料;用钢铁锻打精细零件,哪能比得上更软的铜简单?因此秦亮还是打算一步步走踏实。
不过采用火绳点火的火铳,整套工艺下来就已经够复杂了!这对于中秧集權的王朝、当然是件好事,极大地提高了地方士族豪族谋反的门槛。
毕竟朝廷制作这些东西,很多技术是保密垄断的;即便以后技术渐渐扩散,寻常的地方大族、也很难收集到足够多的工匠。如果叛军没有这些东西,那么从武器到战术都有代差;官军要是在有代差的情况下都打不过,估计到那时候、大晋王朝也该到寿终正寝的时代了。
之后就是试造野战使用的青铜炮。以前的火炮都是青铜造的臼炮、以及放在船上的小口径炮;现在秦亮要求马钧依旧用青铜材料,制作中等口径的长管炮、专门用于野战。
理论上没什么技术障碍,先秦时期就在造青铜器了、也能铸钟。此时的工匠只要不用难度更高的钢,用青铜的话、几乎不管什么模样的东西都能铸出来。不过以前那些大口短身的臼炮、才是最容易实现的工艺,因此晋军起初主要是用臼炮,完全不怕炸膛。
青铜炮再配上木车和驽马、以高机动能力,一旦试造成功、炮车顺利成型,晋军的火力又能得到增强!
马钧等告辞之后,秦亮也从筵席上起身,想活动一下身体。只见侍中王沈、散骑常侍郭统还端坐在那里,他们当然不敢在皇帝面前失仪,秦亮走到侧门门口时、便好心回头道:“一起出来活动一下手脚罢。”
显然跪坐的姿势、古人也不太舒服,但是多年以来的礼仪习惯。秦亮也只是在里屋内、才摆了桌案椅子。
至于今日当值的王沈和郭统,他们主要是承担书佐的职责、负责把谈论的事情记录下来。以前秦亮做大将军的时候,都只是用普通书吏干这种活;但现在三公九卿都愿意给他做马夫了,用三品侍中和散骑做书佐、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四个人一起走出侧门,其中还有个人是冗从仆射庞黑。
大伙从西堂这间屋出去、便是一道阁道,此乃西閤门的二楼、连通太极殿正殿与西堂。
秦亮刚想与郭统等人闲聊几句,忽然就发现、正门台基上正站着个官员。庞黑留意着皇帝的视线,马上在后面弯腰轻声道:“陛下,来的人是吴国人沈莹。”
“哦。”秦亮随口发出一个声音。
沈莹在斜对面、同样看到了秦亮等君臣,虽然隔了挺远一段距离,但秦亮身上的红色袍服、通天冠很好认。
不过沈莹没法直接过来,这阁道与西堂前面的台基不通,除非翻栏杆过来……大臣当着皇帝的面翻栏杆,当然不可能那么干!毕竟大家在这种地方、一言一行都要讲究点仪式感。
秦亮遂道:“汝去把他叫到阁道上来。”庞黑道:“诺。”
于是秦亮继续与王沈郭统闲聊。没过多久,沈莹便跟着宦官庞黑、从旁边的侧门走出来了。
秦亮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觉得这两人还有点稀奇。冗从仆射名叫庞黑、但他既不胖也不黑,沈莹的字是伯玉,却晒得皮肤黝黑。二人的名和字,非要反着干阿。
沈莹走上前,躬身揖拜道:“臣拜见陛下。”他已经受了晋朝给的一个闲职官位,但也成了晋臣,所以改口称臣了。
此时世人的正坐就是跪坐、跪拜的含义与后世不太一样,并非明确尊卑的意思,书信里平辈也常写上“顿首”,相互磕头很常见。但人们在外面站着的时候,无论尊卑,大多也只会揖拜;除非是认错或者特别郑重,否则地面上没有筵席、大家都不用跪。不过一会进屋子里入座、沈莹多半会行稽首礼。
秦亮微微颔首,然后继续沿着阁道漫步。沈莹也跟着王沈他们,追随其后。秦亮一时没有说话,因为他竟然把事情给忘了!他有个本子、专门记录自己要做的事项,但此刻丢在了里屋。
今天召见沈莹,究竟是干什么来着?
皇帝一言不发,沈莹的神情倒愈发緊张起来,估计他正在猜测、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主要是那么多吴国降臣,不乏有吕据、滕胤等地位更高的人,皇帝却偏偏召见他一个吴国的年轻郡丞、确实有点反常。
好在秦亮终于想起来了什么事,他当即停下脚步,转身问道:“我听说吴国南方出产棉布?卿游历各地,了解此事吗?”
实际上三国就有棉花,但北方种植的棉花主要是来自西域;短绒棉的纤维太短,根本没法用来纺布,填充被子都会被嫌弃,百姓宁肯用柳絮等物。秦亮知道后世有西北长绒棉,但此时西域传过来的显然不是一个品种,还得培育亚洲棉才行。
沈莹忙躬身道:“回陛下,臣知道朱崖洲(海南岛)的黎族人、已种植棉花多年,出产的布称‘吉贝布’。但棉花脱籽麻烦,黎族人纺布又太慢、因此运到石头城的吉贝布,品相较差、价格贵,世人只是当稀罕物购买。由于朱崖洲当地缺少纺布原料,当地的百姓才一直种植棉花纺布。”
秦亮事先并没有告诉沈莹、今天要问什么,不料沈莹这都知道,说得还挺详细!秦亮忽然觉得,沈莹确实是个人才。
听到这里,秦亮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不巧了,马少府当初出名,其中一件事就是改进了织绫机、在民间传开了名声,若叫少府针对棉花制作更好的器械,应该不难。伯玉尽快派人南下,找一批棉花原料回来看看。”
沈莹立刻揖道:“臣谨遵诏命。”他想了想又道:“但朱崖洲的棉花、只适应当地气候,曾有人向北移植、却没有成功。”
秦亮道:“培育种子只能慢慢筛选,缓慢向北移栽、不断挑出那些适应气候的种子,此事无法急于求成。不过我们可以开通海运,先把原料运到北方来加工;到时候还可以从交州运粮到朱崖洲交易,鼓励当地黎族扩大种植。”
而且有了棉花、不一定都用来纺布,要是做成棉袄和被子,加上以后加大对石炭(煤)的开采;不仅有利于北方民生,还可以让辽东等地的军民更抗冻,利于开发和占据地盘。
沈莹恍然道:“陛下真博闻广识也!”
秦亮看了一眼沈莹,觉得把此人派到交州去做官、多半能有所作为。让沈莹去南方,还能让他有机会、继续收集当地风物人文资料,完成那本准备要写的书。唯一的问题是可靠性,沈莹刚刚投降、兴许应该多考察一段时间。
这时一行人已经走完了不长的阁道,来到了一处梯道前;若是走上木梯、便是太极殿正殿的台基了,正殿台基要比东堂、西堂的台基都高。秦亮没有上去,转身又缓缓往回走。
他一边慢行,一边又随口问了一句:“芍陂之役后,吴国发生了二宫之争,伯玉是支持哪边的人?”
沈莹有点尴尬道:“臣当时人微言轻,还不能支持某一方。”
此言倒也有道理,官职太低的人、确实没资格站隊。
沈莹又主动说道:“不过臣与张伯彰将军(张布)交好,两个家族还有联姻关系。”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孙子烈(孙休)受封东吴藩王时、居住在丹阳郡,但与丹阳郡守李衡不睦,常受侵扰。当时张将军为其左右将督,便曾找到臣帮忙说和;然而臣也无法说动李衡,便建议张将军劝藩王、迁到会稽郡。会稽郡守濮阳兴与臣有旧,张将军等人到了会稽郡,果然受濮阳兴照顾。这样看来,臣或许算是支持故太子的人。”
故太子孙和与孙休是同母兄弟,沈莹之言确实说得通。不过秦亮听到这里,关注点已不在二宫之争了、而是张布。
“原来如此。”秦亮的神情忽然稍显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