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认为,立国须有盐。
谁控制了盐,谁就拥有了财富,拥有了权力。
是以,历朝历代,朝廷对盐业都十分重视。
国家财赋,盐利居半, 朝廷通过对盐的控制。
除了实行计口给盐政策之外,还有纳米中盐、纳马中盐,纳钞中盐、纳布中盐和纳铁中盐等等政策作为补充。
商人只要交纳了米、马、布等国家所需物资,就可以领盐行销。
盐的地位甚至等同于货币,可以把盐作为俸禄支付。
大周立国之初,就在慈溪鸣鹤乡置鸣鹤场盐课司, 隶属于两浙盐运绍宁分司。
鸣鹤盐场位于杭州湾南岸、钱塘江河口,翠屏山丘陵之北麓、大古塘之南, 因盐场公署设在鸣鹤乡, 所以就叫鸣鹤盐场。
鸣鹤乡。
贾芸陪着温君寿、林如海、文昆林等官员身着常服,走在鸣鹤小镇上。
白色的墙,黑色的瓦,青色的石板路,构成了这个简朴的小镇。
镇上民居林立,各种石桥架设在河道之中,形成了典型的“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水乡意境。
鸣鹤是一个以产盐为主的工业小镇,盐成为该镇商贸活动中最大宗商品。
鸣鹤又因产盐而被划分为三个功能区:
管理盐务的盐场公署在管理区,生厂区提供煮盐、晒盐、储盐等工艺流程的所需场地,而居住区主要聚集着制盐的盐民们。
鸣鹤依湖而建,走在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右边是一条清澈的小河,贯穿了整个乡镇,河面上停泊着几条乌篷船,流露出古色古香的韵味。
街上人来人往, 非常热闹。
寒冬腊月,天气寒冷, 却依旧抵挡不住各路热情的盐商前来买盐。
商人购盐,必请运司发单,曰照单,曰限单,或曰皮票,拿着这种单据,到场购盐。
盐引是官府在商人缴纳盐价和税款后,发给商人用以支领和运销食盐的凭证。
鸣鹤场引盐由横河堰头、梁湖坝、曹娥江、东关河,凡三百八十里抵绍兴批验所办好手续,转运上江各路行销,一年两掣。
每引例配两百八十斤。
又绍所商盐于钱清、三江、东江、曹娥、金山、石堰、鸣鹤、穿长、大嵩、玉泉、清泉、龙头等场梱运,单引入场。
鸣鹤限十日出场,到引限二十五日,若内河水涸,从海运限七十五日。
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到底就是鸣鹤场盐课司厅。
盐课司设大使一人为主官,下设副使等官,均是未入流官员,但权利却很大, 掌盐场、盐井产盐、收盐税等事务,是妥妥的肥缺。
盐课司厅修得不比县衙差,甚至还宏伟壮观一些,计有中厅三间,左右为耳房,后为官廨,又后为庖舍,外为门,仓四,鹤皋、中仓、下仓、古窑等场地。
贾芸走在人群后边儿,他是陪同视察,就算鸣鹤盐场在慈溪境内,也不归他管,所以他也未往前凑。
“派去义乌的人走了没有?”贾芸小声问身旁的贾文琳。
今儿一早,慈溪为了迎接巡抚视察,在城外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
后来仪式一结束,贾芸就被温君寿叫了过来陪同,所以关于去义乌招收组建巡捕营的事儿,贾芸就交给贾文琳去安排人了。
贾文琳点头道:“为了稳妥起见,属下派了六个人过去,又去县衙叫了十个衙役随行,这会儿估计都快出慈溪了。”
贾芸叮嘱道:“我最近会比较忙,这事儿你盯紧些,争取年内就将巡捕营真正组建起来。”
“说实话,巡检司的那些人,我是一个也瞧不上,有什么事交给他们,怕也是用着不踏实。”
贾文琳迟疑道:“老爷,属下有些搞不懂,咱们族里不有的是人么,干嘛还要舍近求远,去义乌招人?”
贾芸白了他一眼,道:“我现在急着用人,你现在能飞回京城将族人给我弄来,那我就不去义乌招人!”
“呵呵……”贾文琳恍然笑了笑,觉得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
贾芸见他明白过来,沉吟道:“你别小瞧义乌那边的矿工和农民,是出了名的能吃苦,只要稍加训练,就能成为精锐。”
“不过,年后还是要从京城调二十个族人过来编入巡捕营,和新招的人组成一个百户所编制。”
每个小旗管十人,加上小旗自己共十一人。
每个总旗管五个小旗,加上总旗自己共五十六人。
百户所设百户一人,军士编制一百一十二人,含两个总旗,每个总旗下辖五个小旗。
贾文琳在心里默了片刻,疑惑道:“从京城调二十个人过来,加上新招的,不就有一百二十人了吗?多的人怎么安排?加入亲卫队吗?”
“全部编入巡捕营,我自有用处,你到时候就明白了。”贾芸摇头道。
这个时代由于热兵器的技术已经相当成熟,朝廷对私兵的禁制,则重点放在火器上,民用冷兵器不在管制范围之内。(参考明朝嘉靖后的政策)
甚至于法律还对弩放开了禁制,这大概是因为,现在的弓弩在火器面前,威胁有限的原因。
贾芸之所以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组建私兵,是因为他是代理知县,有权利对巡检司根据现实需要进行扩充。
而这段时间海盗猖獗,就正好给了他组建私兵的机会,并且组建的巡捕营,还是以县衙的名义组建的,粮草也用县衙的。
等以后贾芸要走的时候,这些巡捕营的士兵摇身一变,又可以成为他的家丁带走,一举两得。
当然了,他现在也只能组建相当于一个百户所编制的私兵。
再多的话就要等他官再大些,或许有了军职,才可以扩充队伍。
两人说话的功夫,温君寿带领视察团队进入盐课司走了一圈,然后又让大使带着去盐场实地查看。
鸣鹤的盐,产于海。
淮南之盐煎,淮北之盐晒。
煎盐用灶,灶用泥筑,旁通风洞,无烟囱。
灶舍木架土墙,屋顶盖槁草,前开火门,不开窗户。
耗一斤柴火,只能产出一斤盐。
每灶有灶丁五六人,工役六七人。
不少灶丁,如鸡鸭被煮一样。
有的在十五六岁时,便被烟火薰得双眼失明。
盐业生产需要好几户人协作,聚团生产,称之为“聚团公煎法”。
贾芸一行人来到盐场,放眼望去,远处草荡茫茫,近处灶烟袅袅,灶丁们刮泥吸卤,伛偻如啄。
看着那些盐丁,贾芸小声嘀咕道:“盐丁是真的苦!”
旁边的林如海颔首道:“制盐之苦,不仅在于劳作的繁重,还有苛政之累,官府对盐民的横征暴敛。”
“呵,大人,咱们这些人就代表官府。”贾芸干笑道。
林如海摇摇头,叹息一声,默然不语。
贾芸看了他一眼,也不啃声了。
鸣鹤盐场盐丁的生活状况,不只是大周所有盐场盐丁的缩影,甚至也是整个大周底层百姓生活的缩影。
对于眼前这些盐丁,贾芸其实有的是方法让他们过上好生活,比如改进制盐手段,提高盐丁的工作效率,增加他们的收入等。
贾芸前世作为厨师,对天南地北,包括国外的许多食盐,都仔细了解过,不但知道哪儿的盐好吃,还知道怎么提高制盐效率、产量和质量。
甚至于,他对古代的盐政也是有过相当深入的了解。
他在县衙看过邸报和一些资料后,结合实际,对于眼下大周盐政所面临的问题洞若观火,知道改革的方向。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贾芸管不到盐场,他暂时也不想通过贩卖食盐赚钱,所以,没有利益收获,哪怕是眼前这些盐丁确实可怜,他也不会开口瞎掺和事。
至于作扬州巡盐御史的林如海,他是肯定想为新皇帝搂银子的,但也只是搂银子罢了。
眼下他权利虽大,却也改变不了什么,毕竟他连自己那摊子都还没收拾妥当。
盐场中。
一群养尊处优的人四处乱窜,东一眼,西一眼。
几个高官不时叹天叹地,睁睛说上瞎话,要提搞盐丁的收入,改善他们的生活环境,还说要改革盐政,增加国库赋税,打击贩卖私盐团伙……
完事后,还是温君寿要点脸面,提出抚恤灶民,每丁发放一两银子过冬。
中午,吃过一顿奢侈的午餐后,温君寿就离开慈溪了。
离开前,他得知贾芸准备组建巡捕营,特别叮嘱贾芸一定要认真的练出一支精兵,到时候说不定用的上。
看得出来,这次温君寿确实被海盗吓的够呛,估计连请求朝廷大力剿灭海盗的奏章早就送出去了。
从鸣鹤回到慈溪城,贾芸没回县衙,直接带着林如海回了宅院。
媚人和丽人一听到动静,就喜笑颜开出来迎接了。
都是年轻食客,几天不见,媚人和丽人双双看着贾芸,眼里春波荡漾,水都快沁出来了。
这时薛蟠也从房间里窜了出来,本想大声嚎叫,不过再看到林如海也在后,神色一惊,连忙规规矩矩上前行礼。
贾芸将林如海带到茶室喝茶,又吩咐媚人和丽人去布置客房,至于林如海带来的护卫,自有贾文琳去安排。
茶室中。
贾芸给林如海斟上茶后,微笑道:“刚才那个媚人,曾是贾宝玉的丫鬟,跟林姑娘非常熟识,和紫鹃更是以姐妹相称,关系十分要好。”
“媚人这个丫头老夫认识。”林如海捏着胡须微笑道:
“不过上次见到她的时候,还是好些年前,老夫回京后去拜访岳母时认识她的,那会儿她还只是个小丫头,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薛蟠插话道:“姑父在慈溪能呆多久?”
“怎么,你有事?”林如海看了他一眼,问道。
薛蟠笑了笑,摇头道:“倒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只是想请姑父东道罢了。”
林如海哈哈大笑,被薛蟠的直爽逗笑了,于是满口答应,说道:
“老夫在慈溪估计是要呆好些天的,你什么时候都可以请东道。”
说起来,这些年林如海很少跟亲戚来往。
薛蟠跟他虽然说是亲戚,但也隔的有些远了,不过再远,那也是亲戚。
林如海以前常闻薛蟠是个浑闹,不成器的,但今儿只相处片刻,发现世人传方有误。
薛蟠虽说没什么本事,但为人直爽,林如海是感受到了。
说白了,跟这种人相处,不用担心勾心斗角,也不必太多防备,可以很轻松的和他相处。
薛蟠见林如海真答应自己请他东道,打蛇上棍,高兴道:“太好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去春风楼……”
贾芸挥手打断他,呵斥道:“你少扯淡,那地儿人多事杂,你可以浑闹,大人却不可以不注意安全!”
薛蟠噎了一下,眼巴巴的看着他,问道:“妹夫你说,在什么地方请姑父东道为好?”
“就在家里吧,你去酒楼置办一桌上好的席面拿到家里来,这段时间宁波有些诡异,咱们还是不要大意才好。”贾芸沉吟道。
林如海心知那些海盗是记住了自己和贾芸的相貌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所以他也点头说道:“子正说的在理,东道在哪儿请都可以,家里还能放开了吃吃喝喝。”
薛蟠虽然觉得在家里没有春风楼热闹,但贾芸和林如海都这样说了,却是也不再犟嘴,对两人拱了拱手,就出去亲自置办酒菜去了。
等他走报,林如海问贾芸道:“看他这样子,今后你一直带着他?”
“嗯,岳母千叮铃万嘱咐,怕他被奸人所害,所以就让他跟着我。”贾芸喝了口茶,颔首回道。
林如海摇头叹道:“可惜了,要是他再稍微精明一点,倒是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顿了顿,他笑着说:“老夫常听人说他是个性情傲慢的,奇怪的是,他倒是挺服你的。”
贾芸摇头道:“也不是服我,而是他被吓坏了。”
“哦?他天不怕地不怕,还能被吓到?”林如海好奇道。
贾芸沉吟片刻,就将薛蟠被贾雨村弄成活死人的事说了,却隐去了贾府有可能参与其中的事,以避免林如海觉得自己在挑拨离间。
林如海听后大惊,不敢相信道:“那贾时飞人品竟如此低劣?老夫还以为他是个仁厚君子,这倒是老夫看走眼了!”
贾芸冷笑道:“贾雨村可不是糊里糊涂,是非不分,相反,他太清楚了,明知实情却胡乱判案,这才是他的可恶处。”
同时,贾芸对林如海看人的眼光有些怀疑,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贾雨村的人品,还是假不知道。
不过这事很难确定,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听人说那贾雨村的面相倒是颇为威严正直……
“如此说来,贾时飞还真是个是个利欲熏心的人,同时他还是个城府极深,工于心计,又心狠手辣,极善做作之人。”林如海感叹道。
顿了顿,他自责道:“看来老夫举荐他去找内兄,让他成了应天知府,此举怕是做差了!”
“大人不必内疚,谁都有失察的时候。”贾芸劝说道,“对了,大人今年会回老家吗?”
林如海是姑苏人,香菱也是姑苏的。
林如海颔首道:“要回去一趟,老夫每年年底,都会回姑苏祭祖。”
“那大人可知道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贾芸问道。
林如海笑道:“子正岂不知道,阊门乃姑苏城之西门,通往虎丘方向,只要稍微对姑苏熟悉一些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
他好奇道:“子正打听这个地名,可是有熟人在那边?”
“那倒没有,倒是跟我家里的一个通房丫鬟有点关系。”贾芸摇头回道。
接着他将薛蟠当初吩咐仆人打死人的事详细讲了一遍,然后说:“那姑娘最后被宝钗取名香菱,并做了她的陪嫁丫鬟。”
“她因从小被拐卖,性子被压的胆小老实,是个可怜的,所以如果她还有亲人在的话,晚辈倒是想帮衬一二,让她和亲人团聚。”
林如海感叹道:“没想到薛蟠这小子惹上官司,还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今儿如果不是子正说起此事,老夫还以为在听人说书。”
接着他对贾芸道:“此事倒不用子正安排人去寻找了,老夫在姑苏地面上还有些人脉,等会儿就书信一封,着人回苏州寻找,相信比你派人去找要容易许多。”
“哈哈,那就谢谢大人帮忙了,对了,我还听人说香菱外公家在大如州,这也算是一个寻人的方向。”贾芸笑着说道。
林如海点头道:“行,知道这么多的消息,相信再寻找香菱那孩子的亲人,就要容易多了。”
正说着话,媚人敲门进来,说是热水备好了,让两人去沐浴更衣。
待沐浴更衣之后,薛蟠的饭菜也回来了,于是三人又去了客厅坐下吃菜喝酒。
薛蟠听说贾芸拜托林如海帮香菱寻找亲人,有些肉痛道:
“当初我为香菱打死打活,倒最后却被妹妹一句话,便宜妹夫了,早知道我就不跟人争了,也不会惹上官司!”
贾芸冷笑道:“你少一个丫鬟,我为你的事儿还要少参加一次会试呢,咱们谁亏谁赚?”
“子正明年不参加会试?”林如海惊讶道,接着他又恍然道:“哦,对了,现在子正想去参加,大雪封路,时间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