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将那支箭打落。
“窦将军慢慢考虑,我有的是时间等。”我若无其事地微笑着转身,与此同时,身后弓弩兵万箭齐发,示威般射向城楼。城楼上越军许多来不及还击便被射倒,窦士德在密集的箭簇中被左右架下城墙。魏军见状,发出响亮刺耳的起哄声与嘲笑声。
裴潜在魏军喧哗中大声对城外百姓道:“你们都看到了!究竟是谁不顾百姓生死?越王殿下一向宽厚爱民,长沙之难,同样是这些南越将领抛弃百姓之故,并非越王殿下的本意!不信的话,还可以继续等,看窦士德肯不肯为你们开门?”
从那日后,魏军每日都派人带几个百姓在城下叫门,夜里便将交战时死去的越军或魏军装扮作百姓抛尸城下,等到第二日收去尸体再次叫门。不出旬日,斥候便探到姑孰已经人心惶惶。而窦士德为平息议论,斩了几个士兵和百姓,更加剧了城内矛盾。
而魏军因我许诺姑孰为此战最后一城,人人都期望早日破城,围城之日越久,求战之心越烈。我见时机成熟,终于下令攻城。
姑孰城虽为重镇,赖以自守的险要其实是东梁山与长江,因此真正攻起城来并不如长沙艰难。攻城军队在城墙外挖了无数地道,一直通到墙根下。江边土地潮湿,地道挖出便要大量积水,于是不用人钻入,而是在里面注入了大量火油。地道挖成后,点火烘烧城墙,火气与水汽之下,部分夯土的城墙内梁柱被毁,许多地方便塌陷变矮,魏军借着这些塌陷处搭上云梯攻入城中,与越军短兵相接。
姑孰城破那天,也是魏军与越军伤亡最惨重的一日,城墙内外尸积如山,几乎已看不到方寸净土。魏军大批涌入城内,将仍在反抗的越军打得毫无反手之力。军队攻入将军府时,遇到的抵抗反而极少,原来窦士德自知兵败,自己早躲在房中服毒自尽。尽管如此,围城太久的魏军士兵们并没轻易放过他,将他的尸首砍得血肉模糊,接着便开始在府中大肆抢掠珠宝钱财。
我见此情景,知道无法阻止,担心魏军会借机泄愤到百姓头上,立刻命燕七裴潜等人颁下严令,又命箕豹军把守在普通百姓聚居的主要街道,以防生变。自己则只带了齐贵,跟于景庭百般打问,终于找到严伯居住的宅院。
这所宅院远离闹市,房门紧闭,似乎在两军激战的生死时刻仍与外界隔绝。我心中五味杂陈,敲门的手总是抬在半空,还是于景庭替我敲响门环。敲了许久,听到门内一个不客气的声音道:“今日不待客!”
如此熟悉的声音,令我几乎不能自已,却压低了声音冷冷道:“严安,难道连我也不待见?”
“殿下!”隔了片刻,传来一声不敢相信的呼喊,门开的瞬间,门内那人激动万分的脸同时出现。他还要下跪,被我用力扶住。如此熟悉的场景,好像一下子置身在建康凌王府中,我刚刚从战场回来,而他和府中的人却一直在日复一日地等待。
我定了定神,微笑道:“严安,城破了。我特地寻到这里来看一眼,还怕你们不肯相见。”
严安激动得声音发颤:“哪里!殿下被奸人所害,我们却无能为力,唯有躲在这穷乡僻壤,以示对殿下的忠心。这些年小人全家无一刻不念着殿下,若是父亲得知我终于得见殿下,还不知……”
我闻言,心头一阵忐忑,试探地轻声问:“严伯……他好么?”
严安听了神色立刻黯淡,红了眼圈道:“回殿下,父亲已经去世了,就在二月……他知道殿下已率魏军渡江,临终前还惦念殿下受此切肤之苦。”
我眼前不觉再度模糊,本来见到严安一身素服,问时已存了侥幸,没想到亲耳听来仍是如此难以接受。这位事事为我尽心竭力,一直被我当作父亲敬重亲近的老者,为何也不给我报答的机会?过了很久,我勉强平静下来问:“严伯身体一向硬朗,如何会匆匆而别?”
“父亲与小人离开凌王府回到姑孰以后,本想就此平静度日。不料自新帝登基,官府便寻衅不断,屡次将父亲和我叫去,逼迫我们向人揭露殿□为越凌王时的丑行。父亲和我哪里会受他们利用,官府便百般刁难,从此家中便没了来源,只靠早年积蓄度日。官府却还是时常过来,将殿下说得不堪入目,并且传告城中百姓,父亲受不了他们如此卑鄙行事,气得大病一场,今年开春时便……”
我要求祭拜严伯,严安便将我引到前堂的灵位之前。我焚香祭拜,一时竟无言相告。于景庭也擎过香点燃,低声替我祝祷,又对我道:“严伯对殿下始终如一,殿下也当尽快平定天下,以报严伯。”
我点了点头,勉强一笑,对严安道:“姑孰已属魏军掌管,你带着妻儿在此地应该还算平安。我给你留下一封信,等魏军攻入建康,大局初定之后,你若想入朝做事,可以拿着此信去当地官府。”
严安立刻跪拜:“小人不愿为别人做事,假若殿下不嫌弃,小人还愿像过去一样为殿下打理琐事。”
我见他说得诚恳,微微叹道:“好吧,你先安心等待,我何时回江北,便派人来接你。”
严安连声答应,我们又落坐聊了片刻,他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殿下,还有一事,小人须向您禀报。”我立刻让他讲,他略停片刻,似乎又不知从何说起,“……当初为保护关慕秋的妻女,小人奉命将她母女藏到姑孰家中。后来关慕秋一直为殿下替身,又代您娶了魏国公主,她母女便一直住在这里,如今见到殿下,小人想问日后该怎样安置?”
我讶然:“她母女居然还住在这里?难道她们便没有可以投奔的亲戚?”
“小人问过,都没有。”
我也有些为难:“可叹关慕秋已死,这对母女……”
“关慕秋死了么?”严安站起身,也震惊不已,“小人本想殿下应有办法令他们父女相认,这么说,那女孩要成为孤女了。”
我更是震惊:“什么?关慕秋的妻子难道也……”
严安急忙解释:“当初太子为防消息走露,给那女子服了毒。后来她在来姑孰的路上不住呕吐,找郎中诊过脉才知道毒侵肺腑,虽然解了毒,对身体的损伤却不能挽回。加上她因关慕秋之事始终郁郁寡欢,日渐衰弱,直到近来更是卧床不起,小人看她大概撑不了几天了。”
我深深皱眉,起身道:“她在哪里?我去看看。”
“就在后院,内人正在照料。”
来到后院,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在与一个男孩玩耍,严安道:“那个就是关慕秋的女儿,小名叫嫣儿。”
小女孩无意间抬头,眸子如秋水般澄澈明亮,于景庭愣了一下:“好像……”
我接话:“很像她父亲。”于景庭听了略微点头,随我走进房中。
严安的妻子正在为床上女子擦汗,见我进来急忙下拜。我观察那女子,只见她虽然五官清秀,然而面色蜡黄,眼睛似张非张,只是躺在床上艰难地呼吸,于是问道:“她说过什么没有?”
严妻道:“回殿下,奴妇听她叫过‘慕秋’,有时也叫‘嫣儿’。”
我微微叹息,弯腰走到她床前:“关夫人……”正待问她还有何期望,我的手突然被她牢牢抓住了。
“慕秋,”女子努力地睁着眼睛,盯住我的眼神又激动又委屈,“慕秋……你为何此时才来?”
“关夫人……”
“叫我阿绾。”她眼角不停涌出泪水,很快浸湿了枕头,“你不是一直叫我阿绾?”
我为难地抬头,严安低声道:“她经常神智昏沉,只怕会无意中冒犯殿下,有什么话让内人问过再禀报罢。”
正说着,她却更用力地抓住我的手掌:“慕秋,你穿的这么好看,是不是娶了公主,忘了我们母女?”
我不忍挣脱,柔声道:“不是,我来接你们。”
“真的?”她神色喜悦,叫道,“嫣儿,嫣儿……”
我让严安将那小女孩领到她母亲床边,女子摸索着抓来她的小手,放到我的手心里:“嫣儿,这就是你爹爹,你两岁的时候他一直抱你。”接着便让小女孩喊我父亲,小女孩抬脸看我,听了母亲的话并不作声,神色疑惑。她母亲并不十分清醒,很快便昏迷过去。
我从床边站起来,低头看看这对母女,对严安道:“好好照顾她们,我改日再来。”
离开严宅,我一路沉默,直到走入姑孰城的县衙,才突然站住:“于兄,我又害人了。”
于景庭温和地看我:“殿下,害人的、下毒的,难道不是赵誊?”
我深深皱眉:“我若是早将他们一家送走,也许……”
“也许他们死得更快?”
我看看他:“于兄是专来为我开脱的么?”
于景庭笑道:“殿下牵挂的人太多了,可是唯独没有自己。”
“主宰别人生死的人,需要牵挂么?”我拿过信兵递来的最新军报,正色道,“于兄,太子已夺横江渡,不久便要率大军渡江,尽快处理好姑孰善后才是关键。”
在姑孰停留了十几天,彻底清点了军队人数,除骑步兵外,连同火头、饲马、看守辎重等等负责杂务的士兵在内,共剩下七万余人。我将他们重新编队,驻留在姑孰城外,一旦江原新兵补充到位,便送他们渡江回扬州休整。
我又去探了关慕秋的妻子几次,她有时好像知道我并非关慕秋本人,有时却又拉着我不停叫着关慕秋的名字,她终究没有支撑太久,在我即将离开姑孰时去世。我在从此孤身一人的小女孩面前蹲下,她照例用她好奇的眼睛看我,母亲被抬出房间时,她并没有看见。
我问:“你叫嫣儿?”她点点头,我又道,“你的名字跟我的有些像,不如我为你改一个。”
她还是懵懂地点头。
我摸摸她的头发:“从今以后你叫赵嫣南,我就是你的爹爹。”
她终于睁大眼睛问了一句:“你真的是我爹爹?我爹爹会写很多字,会读很多书。”
“当然。”我微笑,将她抱起来,带着她骑上马背。
城外,江原正带着数十万军队等我,他好像等了我很久。我搂紧怀里的小人,策马向他奔去。
逝者不回,生者可追
第百一二章 亲情裂变
燕骝的步子十分矫健,赵嫣南安安稳稳地坐在我怀里,忽道:“你不是我爹爹。”
我微微惊奇,反问:“你觉得我哪里不像爹爹么?”
赵嫣南专注地看着那些手执武器的士兵,柔弱与刚强的对比这一刻如此强烈。我越发小心地将她抱住,却听她又开口道:“我爹爹不会骑马,娘亲说的。”
我有些心酸,笑道:“这是爹爹后来学的,你娘不知道。以后你想学,爹爹可以教你。”赵嫣南想了一会才点头,我摸摸她的小脑袋。
对面江原已经骑着踏墨迎上来,劈头问:“哪里找来的小女娃?”说话间他看清嫣南的小脸,立刻又改了口,“这孩子谁的?是男是女?”
我故作得意地对他笑道:“这当然是我女儿,你看她不像我?”
江原眉梢高吊,明显的不屑相信,但面孔还是略略发黑:“跟谁生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抱住嫣南微笑:“太子殿下,难道我在南越做了什么,你事事都知道?”
江原不悦地瞪我,眨眼却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孔,对嫣南道:“告诉伯伯,你叫什么名字?”
嫣南看他一会才答:“嫣儿。”说完马上扭身投进我怀里,我笑着轻拍她后背以示抚慰,告诉她这个伯伯不是坏蛋,赵嫣南又慢慢回头,把半张脸埋在我手臂后面偷看他。
“嫣儿?”江原的表情忽然有趣起来,仔细看着嫣南道,“其实我觉得她长得不算像你,更像我过去见过的另一人。”
“哦?”我觉得他没见过关慕秋,不知为何说得如此煞有介事,不由问道,“她还像谁?”
江原笑眯眯地看着我:“一位故人。”
“我认识?”我套他的话。
江原抖开缰绳传令大军开拔,又狡黠地贴近我:“彦儿,难道我每件事都要告诉你?”
我怒目道:“江原,你再叫一声试试!”
“彦儿,你爹爹真凶。”江原怪声怪气地低头对着嫣南眨眼,“伯伯脾气比他好多了,以后跟着伯伯玩,不要学你爹。”
我被他拐弯抹角的举动搞得哭笑不得:“你叫的是嫣儿?”
“你说呢?我在跟嫣儿说话。”江原一脸正经,“越王殿下,虽然我们多日没见,孩子面前还是不要失态。你看我为了你什么都没说,你又何妨忍耐一下?”
我咬着字道:“到底是谁经常忍耐不住?”
江原睁眼说瞎话:“反正不是我。”说完又勾住我的马缰,“越王殿下,晚上找我商讨军务的时候记得不要带孩子来。”他压低了声音,可是没压住那股令人恼火的戏谑意味,眼神炯炯,十分欠打。
我忍住动手的冲动,凉声道:“那我找谁照料嫣南?”
“燕飞可以,燕七不忙的话最好,他以前经常带麟儿。”江原正色给我出主意,然后又趁我不备,伸指碰碰嫣南的脸蛋,“嫣儿这么可爱,不如我认作干女儿。”
我护住嫣南:“你想得美。”
江原坏笑:“那留着给麟儿?本来打算回到洛阳就给他准备婚事,为了嫣儿,我可以去把送给沈家的聘礼要回来。”
我捂住嫣南的耳朵,讥讽道:“自己吃嫩草,还要教坏儿子?”
“你是说你是嫩草?”江原更加来劲,假装记不起自己娶王妃的事,只是上下盯着我看,“啧啧……虽然是很嫩……”
我铁着脸挥鞭在踏墨身上抽了一下:“太子殿下,我看你是很想我待你粗鲁些!”
踏墨嘶叫一声,向前跑了几步,江原及时拉住它,回头厚颜道:“哪里,我是太想念,见到你不觉就高兴了。晚上我在主帅船舱内等你,粗鲁些我也不介意……”
嫣南在身边,我没法还嘴,脸颊憋得发热,只有故意跟他拉开间距。于景庭跟上来,微笑道:“殿下,这位太子真是比想象中有趣,难怪殿下肯与他共事。”
我握拳放在嘴边,干咳一声:“于兄,连你也取笑我?”
于景庭舒眉道:“世间能知殿下者能有几人,能知且能比肩者又有几人?我为殿下高兴,哪有取笑之意。”
我淡淡一笑:“但愿主宰天下之后,他还能一如既往,那我也能继续相信下去。”
于景庭道:“我相信殿下的眼光。”
来到采石矶码头,江边正停泊着无数艘各类战船,其中几艘楼船格外引人注目,上面的层层舷墙都以铁皮相护,前后用于进攻的拍竿高耸,过道中甚至有马匹穿梭,像江中拔地而起的小山,观之目眩。江原其实是特意来接我,从西面陆路进攻建康的大军由虞世宁负责指挥,而我和江原顺江而下,统筹两岸魏军同时进攻广陵、江都,最后对建康形成铜墙铁壁式的包围。
我抱起嫣南,同于景庭、燕七、裴潜等人登上楼船,江原已事先上船,带着赵敦诚等一干武将谋士郑重其事地重新迎接我。站在楼船顶层,视野刹那开阔,不但将浩淼的江水与两岸要塞尽收眼底,连建康皇宫中的楼观也遥遥可见。
嫣南第一次见到如此景象,扒在垛口上看个不停。裴潜和燕七十分喜欢她,一左一右地逗弄,嫣南好奇地看着二人做出各种怪异表情,反而抓紧了我:“爹爹,他们真奇怪。”
我大笑,抱住嫣南抛了几下:“你觉得他们很傻是不是?”想到她终于开口叫我,又觉得百感交集。裴潜和燕七都一副败下阵来的表情。
此时鼓声响起,所有将领都要到甲板上去。我正愁嫣南无人照看,燕飞笑嘻嘻地过来道:“殿下,把她交给属下罢。”我有些不信任地看看他,燕飞已经向嫣南说话,“你爹爹有重要的事,不能带小孩去做,嫣儿先跟哥哥去玩好不好?”
嫣南扭头:“我要去找娘亲。”
燕飞笑道:“找娘亲做什么,哥哥带你去学开大船,连你爹爹都不会。”
嫣南想想才道:“那只去一会。”
燕飞连忙答应,想要抱她,嫣南从我怀中挣下地自己走。我摸摸她的头,叮嘱燕飞好好照看,便让他牵着嫣南去楼下玩。裴潜和燕七对望一眼,嫉妒道:“这混小子居然靠自称哥哥得逞了。”
燕七点头:“狡猾。不然我们下次也自称哥哥?”
裴潜眼神痛苦:“我不,我有大哥了。你倒可以试试认个妹妹……”
我在后面将他们两个分别踢到一边,冷冷道:“少胡说八道。”
众人在宽大的甲板上依次列队,江原和我站在船头面向天地,当场歃血,率众拜祭战神和江神。接着江原宣读圣旨与讨伐檄文,号令全军一鼓作气,彻底推翻赵氏王朝,荡平天下。黑色的旗帜猛烈翻飞,各类战船上站满了严阵以待的士兵,将士们的呼声震耳欲聋,冲霄的气势似乎能令江水为之断绝。
不久大船起锚,鼓帆驶向下游,耗费数月精心训练的水军就在此时倾巢而出,要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显露力量。
曾为重镇的历阳,早已无法控制渡江的魏军。守将霍信等重要将领在长沙军队覆没时就被召入建康,成为赵誊依赖的最后希望。整个长江沿线,只剩下镇守广陵的赵葑和部分将领还在沿岸数个城镇布防。得知魏军全面来袭,越军水军号称的铁壁精锐之师也全部出动应战。
一时遮云蔽日的船帆布满整个江面,喊杀声在天际回荡。我让燕七把嫣南带到最里面的船舱躲避,自己和江原伫立在船头关注战况。这一处江流已趋于平缓,魏军借助上游落差的优势不在,只是占了顺风的便宜,不时将火箭射到越军船上。
越军部分船只顺风起火,浓烟四起,很快传到相邻的船上,魏军战船趁机用投石机向敌船抛射石块,将不少南越战船甲板砸穿。越军被迫跳水逃生,魏军则立刻驾船向江中放箭,由于越军多穿皮甲,很多人都被利箭穿透,被浪涛卷得无影无踪。
魏军几艘楼船也派上用场,所到之处,临近的南越战船都躲闪不及,被楼船附近的江水吸入,撞碎在楼船包满铁皮的巨大船身上。稍大一些的船只则被楼船上重达千钧的拍竿击碎,同样葬身江底。
战斗持续半日,到下午转了风向,越军也开始向魏军射出火箭,魏军慌忙用长长的勾拒将起火船只与自己的船隔开,起火的船则不断从江中打水浇灭火苗。但火势并不容易控制,被迫跳水的魏军越来越多。
由于魏军水军训练时,被我严令穿铁甲入水,他们被乱箭射杀的几率比之越军小了不少。越军见状,便驾船而上,用手中的长矛狠狠向江中戳刺。附近大片江水被两军士兵染成了红色,又很快被不断奔涌的江流冲淡,只有燃烧留下的焦灼气味一直在空中弥漫。
入夜的时候,双方都在船头点起火把,渐渐停止交战,退到江边码头休整。我把疲累熟睡的嫣南轻轻放到软榻上,盖好了被子,走出船舱去找江原。
江原正脱了靴子,随便坐在木几边描绘白日的作战图示,见到我进来,立刻连拖带拽地拉到身边,抱住我狠亲了一通,接着双手饥渴地在我身上揉个不停。我翻身按住他的手,也将他啃了一遍才放开。江原抱住我笑道:“凌悦,我还以为你有了女儿会不如以前,不想还有些良心。”
我摸摸嘴,掐住他往下的手:“今日到此为止,有没有探明对方主将是谁?今日越军打法凶狠,果真是事到临头,拼死一搏了。可是南越明明有楼船,却动未用,想是还有后招?”
江原手伸进我衣服摸了两把:“好罢。敌方主将还是你旧识,鲁达明和梁济山,不过统筹建康外围的主帅却是你的好三弟。”
我闻言叹了一声:“迟早的事。”
江原还是搂住我,点点矮几上的地图:“江上停战,岸上却还没停,今夜宇文念攻历阳,如果天明拿下,我们就到岸上去。莫衍已经在来此地的路上,这个老儿不但喜欢造兵器,还很渴望见到自己的兵器到底有多大效果,我成人之美同意了。”
我看到江原眼中闪过的狡诈之色,不由磨磨牙将他嘴唇叼住,用力合了一下:“太子殿下,你又有什么诡计?”
江原满脸坦然:“我想利用他把莫泫引出来,一举抓住,免得他再给南越铸兵器拖延我战时――这很卑鄙?”
我鄙视:“卑鄙一词,不足以形容太子殿下。”
江原无耻地笑:“自然,说我痴情更加合适。”我转身呕吐。
呆到半夜,我匆匆回房去去看嫣儿,江原正色道:“等上了岸,想办法把她送到洛阳罢,小女孩跟在军中太辛苦。”
我有些踌躇:“可是交给谁?她刚没了母亲,又刚认我这个父亲,只怕她到了洛阳想念亲人。”
江原捏捏我的脸:“你还真打算代替关慕秋做爹了?自己都不会照顾自己。听我说,你将她带在军中,整日颠簸,万一病了怎么办?上官皇后温柔贤淑,一定会喜欢嫣儿,先送到她那里住几日。等我们打完这一战,你回去想怎么养怎么养。”
我想想,恋恋不舍道:“暂且只有这样了。”
江原拉过自己的图纸:“走吧,嫣南第一次睡船舱,说不定会醒来找你。”
我出门时不觉回头看他一眼,是不是当初养育江麟,他也是这样过来的?
第二日,果然历阳城破,魏军又逼近建康一步。将水军交给赵敦诚等人后,我和江原上岸,进驻历阳以北的乌江。果然越军还有后手,斥候探明来报,南越几天之内居然在江中拉起铁数根链,又埋了数根巨型铁桩,令魏军战船无法再持续挺进。
江原冷笑道:“赵誊想出这种办法,足见已经吓破了胆,无法可用。我们大军临江静观几天又如何?”
我心里也赞同江原的说法,趁着战火暂缓,赶在嫣南被送走前的几天,教她写了自己的名字,而嫣南也对我更加依恋,已经开始“爹爹”叫个不停了。
莫衍来到后,只到江中看了那些铁链一眼,就断定是莫泫之作,于是上岸后便将自己关在房中,誓要找出迅速切断这些铁链的方法。
形势没有平静几天,斥候传来消息:“广陵来使。”
我和江原还没问出使者是谁,很快便有护卫震惊来报:“仪真公主就在城外,要求单独见两位殿下!”
我闻言不觉震动,刚刚站起来,却见江原的反应比我还要大。他话听到一半时已经跑到门口,此时正对门外的燕飞喝道:“备马出城!”
两人飞马踏过护城河上的吊桥,远远便见到仪真秀丽的身影。她身穿素色的窄袖箭袍,骑在一匹雪白的战马上,身后白纱披风轻柔地飘舞,好像天际的白云只是她披风上的点缀。她在几十步外下马,就这样俏立在我们面前,眸子明艳如旧。
“皇妹!”江原毫不掩饰喜悦激动之情,不等踏墨停稳便跳下马跑过去,把仪真紧紧地搂进怀里。我放慢速度,在后面下了马,站在原处静静地看着他们兄妹二人相拥。不久,传来仪真轻轻的抽泣,江原立刻低声抚慰,我将视线转向一边。
等到仪真收住抽泣,从他怀抱中脱开,江原柔声对她道:“皇妹,外面风大,我们不如回城再叙。越王……他在等你。”
仪真抬起头,缓缓地望向我,她腮边仍挂着泪珠,那双眼眸美丽而沉静,几乎令人不忍直视。接着她坚定地朝我走来,明明这么远的距离,却好像因为她穿透般的眼神近如毫厘。而时至如今,我依然不知该怎样面对她。仪真反倒十分平静,她定定地看我一会,低身行了一礼。
我急忙闪身还礼,又虚扶道:“……公主殿下何必行此大礼?”
仪真微微一笑,目中有些苦涩:“几年来与殿下虽有夫妻之名,却无缘随侍左右,是仪真不幸。可是幸而出嫁之前竟约略见到殿下风采,闻听殿下亲口劝告,已算弥足珍贵。如今我还殿下一礼,也算回谢你提点之情,殿下如何不受?”
我又愧又疚,沉重道:“赵彦当初有意相瞒身份,以致辜负公主一生,早知罪孽万死难赎,公主如此说,更令我无地自容。”
仪真低声道:“殿下乃是受情势所迫,妾身如何能怪?就如我将错就错,与关慕秋继续假扮夫妻,也是无奈之举。只是现在南越剧变,新帝登基,你已无过去顾虑,不知殿下要作何打算?”
我闻言微微一震,竟不知如何作答。仪真问的,分明是我二人的将来,可是我要怎样向她解释?不由抬头看向江原,江原却不看我,牵着踏墨的缰绳不知道看向哪里。我整理思绪,斟酌片刻才道:“越凌王已经从南越消失,与公主的婚约理应自动取消。赵彦已然臭名昭着,更配不上公主清白之躯。只期望干戈止息后,公主可以另择良栖,从此圆满幸福…”
江原听到我的话,突然快步走过来,沉声道:“凌悦你怎可胡言?南越凌王虽已不在,北魏越王却会名扬天下,彪炳史册,何来臭名昭着?我说过,只要仪真回来,立刻为你们重新举办婚礼,绝无玩笑之意。”
仪真一笑,好像早已知晓我的答案:“殿下之意,仪真已明白了,只是总觉得要亲耳听到,才算了却这桩心事。”她说着退后几步,吹起竹哨,将坐骑牵在手中,“皇兄,你不必多说,小妹早决定今生不再踏入江北一步,从此只按自己意愿生活。如果见到父皇,请代我这不孝女谢过他的恩情罢。”
江原面上变色:“真儿,你在说什么?难道你仍在记恨我与父皇,所以立下这种毒誓?”
仪真又后退几步:“小妹当初自己要嫁,并未受皇兄和父皇强迫,就算阴差阳错不得如愿,何必因此生怨?我在南越几年,过得不再是过去高楼自闭的公主生活,第一次感到脚踏人间的平实,才知道世事多舛如斯。而且皇兄忘记了么?小妹一直不赞同两国武力相向,这个想法至今没有改变。”
江原似乎有些焦虑,追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仪真正色道:“小妹今日来,是作为南越使者与两位谈判。请你们停止进攻建康,南越君主不想再看到生灵涂炭,亦不想玉石俱焚,你们要什么条件,他可以尽力满足,只是需给他准备时间。”
江原皱起眉头:“皇妹,是否受了赵誊胁迫利用?难怪我派去保护你的人近来没有回音,他们拿什么威胁你?”
仪真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皇兄,你太多心了。难道小妹连管制这些人的能力都没有么?假若不能将他们控制,小妹现在也无机会离开建康,恐怕皇兄和父皇更是早已将我强行带回北魏了。没有任何人威胁我,包括南越君主也只是问我肯不肯做而已。”
江原冷声讥道:“不是穷途末路,又怎会想到前来谈判。难道我要南越江山,赵誊也肯拱手让出来么?他的话,只有骗骗皇妹罢了。现在大军压境,已经不可能有退兵休战之说。”
仪真不敢相信地看着江原,也加重了语气:“皇兄的意思是一点时间和余地也不会留了?你眼看着百姓挣扎受苦,却一定要武力覆灭南越?”
江原摇头:“不是我必须如此,这分明是赵誊争取时间的权宜之计。”他说着向前拉仪真道,“皇妹,听话跟我回国,皇兄一定好好补偿你。再不会因为战略需要,让你在外受这种委屈。”
仪真抽剑挡在身前,冷冷后退:“难道善于用计的不是你们么?我如今才不得不信,当初父皇和皇兄将我送入南越,背后掩藏了一场阴谋,如今你们阴谋得逞,还要步步紧逼!已经有多少百姓受你们挑起的战火连累,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