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然倒有礼起来,「萧公子,,我和二庄主出来寻你,是想和你一起商议影门的事情……」
「我?」君笑吃了一惊。
林悠然点头道:「是啊,二庄主说萧公子见识不凡,一起商讨定能有惊人之想。」
君笑惊讶看向甯远,宁远对他笑了笑:「我是这么说的,然后林少侠说这样最好,就和我一起出来找你了。」
「谢林少侠赏识,但我只是名小捕快,身分来历都不清楚,还是不要参与其中的好。」君笑道:「若真的有什么消息泄漏,我也能脱得嫌疑不是?」
他这话却也有几分负气,宁远叹了一声:「寒弟,你莫气我大哥……」
林悠然接上:「捕快又怎么?捕快是公职,影门之事本来就是官家的事情,你比任何人都有资格过问。」他顿了顿,「若有人不信任你,就让他找我,我悠然剑怕得谁来!」
君笑看着林悠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这少年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明明讨厌自己,却坚持为自己作保让自己议事。甯远对他虽全心结交,公事仍是公事,从不曾提出过要自己参与。
「林少侠信任在下,是在下荣幸,只是……」
君笑想说什么,林悠然拉住他:「别可是了,我是独身来曲家庄的,不如你来和我同住,有事情也可以一起商量。」
君笑低头微笑:原来是换了监视自己的人啊,起初还真以为这男人对自己有什么好心呢。大概是要用自己,又怕来历有问题,干脆找了名武林中地位高的人来看着自己是吗?而这林悠然……恐怕监视只是藉口,找自己麻烦才是他的目的吧。
一时只觉好笑,自己不过是来帮忙兼报仇的,他们至于这样吗?
「这……不好麻烦林少侠吧……」甯远倒是迟疑了,「寒弟住在我院子里的苍松居……再搬出去还有些麻烦……」
「你住在二庄主那里?」悠然听得这话,眼光如电射向君笑。
君笑耸肩应道声:「是。」
悠然挑眉:「那我也要住那里!」
宁远陪笑道:「林少侠,我那镜心院只有苍松居可以迎客……」
「够大吗?」悠然问道。
「呃?」宁远一怔。
「够大的话,我要和萧寒一起住!」少年嘟起嘴,将任性的话说得理所当然。
君笑看着眼前一幕,忍不住苦笑。
林悠然住进了苍松居。
君笑孑然一身,本来就只住了其中一间屋子,悠然也只一个人,两人都住下,苍松居也还是空得很。不过第二日里悠然的书僮就搬来了,书僮名叫齐思,圆圆脸倒是很可爱,武功也很高。
悠然是大少爷一般的人物,出来进去都要思齐打理,自己几乎什么都不做。唯一的爱好,是没事便找君笑来聊天。
君笑起初以为他心怀敌意,没想到几天下来,悠然没怎么提起宁远,倒是问了君笑很多他自身的事情。君笑能说的只有一点点,其余部分总要三缄其口的。
「你一点也没意思和我结交吧?」悠然不悦道,一双黑亮的眼直直盯着君笑,「问你小时候在哪里长大的,你不说;问你为什么要当捕快,你不说;问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你还是不说!你根本就很讨厌我,不想交我这个朋友吧!」
君笑对这种撒娇小孩般的人完全没辙,连忙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林少侠,有些事情……是不足外人道的。」
「哼!外人,外人,你和曲甯远也是外人吗?」悠然愤然道。
君笑笑着:「林少侠,这些事情我大哥也是不知,他也并不认为我应该告诉他。」
「大哥,寒弟……」悠然模仿他二人的声音,「你们叫得倒亲密,怎么到了我就成林少侠了?」
「呃?」君笑愣了下。
悠然甩他一眼:「不许叫我林少侠,悠然就好。」
他侧头想了想,少年俊朗的脸难得有几分安静:「那我叫你什么呢……曲宁远叫你寒弟……我叫你萧吧!」
君笑已经跟不上他的思维变化,觉得这少年当其古怪,偏偏笑容可爱,让他总不忍拒绝他的要求。反正只是名字,随他叫就好:「好吧。」
「萧。」少年笑着叫他的名字,「萧萧萧萧萧萧……」
本是平声,读多了竟然成了仄声,听起来有几分像「笑」而非「萧」。君笑心中一凛,觉得这样叫起来太过亲密,有些不自在,看了眼悠然,他脸色倒没什么,便想自己别太敏感。
少年却得意地笑了,道:「萧,你名字很好听,就是太冷了,和你人不像呢。」
君笑取萧寒这名字,是有几分怀念晓菡,萧字则是笑的谐音。他此刻只能笑道:「悠然二字,倒是极像你。悠然自得,不羁外物。」
少年却低下头去,低低声音道:「悠然……太难了吧。」
君笑微微一愕,想不到眼前这意气风发的少年竟也有心事十足的一面,想着大概是因为他心中那惊世骇俗的感情吧。
他本不是拘于世俗之人,虽然厌恶同性相亲,也只是沈步吟带来的阴影所致。此刻见这平时任性笑闹的少年黯然,忍不住出语安慰:「其实什么情爱,也并不算十分打紧……那个……」
君笑说完前半句,见悠然眼神,也觉自己似乎说得太轻松,有点风凉话的意味。
悠然眼神有些冷峻:「什么情爱?萧你在说些什么?」
这句话却是出乎君笑意料的,悠然吃醋的迹象那么明显,为何他不承认呢?转念一想却明白了,男人喜欢男人,本就不该大声宣扬,这种事被自己看出来,悠然大概很尴尬吧。何况在他眼中,自己该是「情敌」一类的角色吧?
想到此处,他轻轻说了句:「悠然你放心,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就当我不知吧。我既不知,更不会告诉他人,你不必担忧。」
悠然微抬头看着他,眼底是恐惧:「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我没有……」他伸手抓了君笑袖子,一双晶亮的眼瞪着他,转也不转。
听到君笑温和的声音:「你不要怕,我不会告诉大家的。其实这种事虽然惊世骇俗,但只要双方情愿,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君笑声音越来越小,尤其是看到悠然惊讶的表情之后,君笑微微尴尬,想着难道自己猜错了,却见悠然像是松了口气:「你说曲宁远?我怎么会……我……」
他像是想反驳,却不知道为什么说到一半继续不下去。
君笑心下了然,轻轻拍他肩膀:「你吃醋吃得那么明显,连我都看得出来……如果不是真的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醋意?你放心,我跟大哥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关系,是你想太多了。」
君笑并不是很敏感的人,但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明显看到悠然表情一半黯然一半放心,却又是带了迷茫。
「真的爱?他离开我我就心神不宁,一想到可能找不到他再见不到他甚至会全身发抖、连饭都咽不下,就想着他好不好、会不会出事、有没有危险……听到他的消息高兴得要死,拼命赶过来见到他时那一瞬都快不能呼吸……我是真的爱他?」
这样的感情,若不叫做爱,还能是什么?
君笑暗忖,想不到眼前这少年心中蕴了这么深的情,倒只觉震撼而不觉厌恶。心道这世间逢场作戏的太多,这少年爱到如此,对方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于是点了点头:「你,应该是爱的……」
「我爱他……」少年重复着,向来深邃让人难以看清的眸子里起了无尽的绝望,「我爱他……可是、可是我──」
他仰头看君笑,一双手紧紧抓住他手臂,身体甚至止不住地颤抖着:「或许我不是爱他呢?或者我只是很喜欢他、很想独占他,只是想要他在我身边,只是想看着他……我只是不想放手……」
君笑被他抓得生疼,却不忍心挥开他。怜惜他眼中绝望,君笑轻轻叹了口气:「悠然你是聪明人。」言下之意是难道你还要骗自己?
「我不聪明!我一点也不!」悠然大喊,「我只是要他!所以、所以我……」他咬住牙,唇上渐渐渗出血丝来。
君笑抬起右臂,轻轻抚过他头顶,他无力的右臂带来温柔:「悠然,爱一个人也没什么关系……即使对方是男人,但……奉天朝也不是太反对男风……你不要这样子,大哥是很温柔的人,爱上他并不糟糕……」
「你不懂!」悠然打断他,「你根本不懂!」
他眼神越来越冷,终于被绝望包围:「如果只是一般的喜欢,只要我能让他留在我身边就好……可是我不满足,即使他在我身边我也不满足,即使可以碰到他我也不满足……我是爱他啊,可是……」
他声音减低,低到细不可闻,却又大了起来,「可是他不爱我!他──」
「傻孩子,你这么可爱,谁能忍心不喜欢你?」君笑安慰道:「就算他现在不爱你,只要你真心爱他,他也总会对你好的吧……」
说到此处,君笑倒有些迟疑了。
痴心女子负心漠、负心女子痴情男,他都见得多了,何况悠然喜欢的是名昂然男子。不过转念一想,像悠然这般人品,当真是我见犹怜,他又爱得这般深,大哥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会狠心拒绝?
「会吗?」悠然紧紧抓住君笑,用力过大,甚至抓痛了他,「他会喜欢上我的是吗……他不会讨厌我,他会接受我……」
「当然会。」君笑对他笑着,不忍见悠然绝望眼光。
左子被悠然抓得死紧,君笑左手伸出,轻轻抚上他的发,软垂的小指在悠然眼前晃着。
悠然眼神微变,君笑想起初见面时悠然对自己的讽刺,心中微酸,左手收起。悠然却抓着他的左手,低头看着他小指,低低问道:「手……疼吗?」
君笑笑了起来,知道这少年对自己再无芥蒂,摇了摇头:「早就不疼了。」
「伤……总有一天会好的吧……」悠然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只要努力……」
君笑觉得自己倒像是媒人一样,不过看这少年这般激动,一双极黑眸子像是浸过水般,显得又是可爱又是可怜,忍不住想让他开心些:「嗯,放心吧,我也会帮你的。」他轻轻笑了,「只是你别再吃醋了,我和大哥之间,真的只是兄弟朋友的感情。」
悠然抬头,怔怔看着君笑,唇角泛起笑,竟是美丽之极。
仿佛是梦中,镜子里仍然是那双冷漠的眼。静静看着娘亲哭泣,听她一遍遍说「我爱你啊我爱你爱你……」,哭得梨花带雨煞是美丽,可爹仍然……摇头。
爹说抱歉但他爱的不是她。
「爱了就是任人宰割……我本来可以很幸福地活着……」
白衣飘过,那个被他称之为娘的女子,永远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他皱了下眉,觉得这院子染上血腥,当真讨厌。
然后便是伯父,拿着流光玉杯惨惨笑道:「终究……还是得不到吧……」
当时伯父说什么?对了……
「若只是想要他那该有多好,就可以不顾他的意愿强行把他抢过来,即使弄坏了也没什么关系……可是为什么要喜欢上他、为什么要爱?竟然要一退到底,一败涂地啊……」
他冷笑:「我爹就是那样性子,难道你至今不明?」
那时候他几岁?有十岁没?冷冷地看着伯父疯癫状,只觉无比滑稽。
伯父道,这一爱下去,便是生命系于他人之手,从此后生生死死是喜是悲都不由得自己。本以为只是要得到那么一个人,结果发现即使他在身边,他不欢喜、自己也笑不出来。
「如果不爱便好了……」伯父喃喃,「有的时候……觉得还是死了的好,省得被人这么翻来覆去的折磨……」
他看着他们痛苦,脸上并没有丝毫表情,心里也是漠然。想到这些人真是无聊啊,不就都是人吗,有什么可爱来爱去执着个不停的?
在当时的他眼中,爹和伯父没什么差别,娘和姑妈也没什么差别:待他稍长之后,杀人不眨眼,那时他眼中,这些血亲,和他杀的那些人也没什么差别,若是需要,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掉这些人。
……可是,怎么……忽然有一个人就是不同呢……
本来万物在他眼中都是黑白,忽然出现了一个彩色的人。本来就算是父母他都不在意,怎么忽然出现了一个重得超过所有的人。想占有他,想把他留在身边,揉进身体里,可──
见他怒火会心虚、看他痛苦会不忍,甚至他蹙眉他也慌张。想见他想要他,可是真的抓到手里又不敢出力,怕会碎了。
睡不着,怎么也睡不着。悠然干脆起身,贴近墙听了片刻,听到隔壁有声音,于是披了件长衫去敲门。敲了两声却不见应答,想到平素二人行止也不避什么,干脆推门进去。
君笑正在净身,他听到脚步声,分辨出是悠然,倒也不太在意。待得他推门进来,心中方才一惊,连忙转身背对他,运起内力,将附近椅背上搭着的外衫吸过来,快速披到肩上。
只是惊鸿一瞥,悠然怔在当地,竟然动弹不得。
君笑披上外衫,拿着里衣走到屏风后面,打理得整齐了方才出来:「悠然,下次等我让你进来再推门。」
他看到悠然眼神,忽然也怔住了,随即脸一点点红起来。然而心底立刻起了一阵寒意,觉得这样的眼神再熟悉不过,这样……带着渴慕和欲望的……顶多就是比那双眼多了几丝人气,显得不是那么冰冷可怕。
好像那个人……他后退一步,眼底泛起杀气,手指微动,转瞬间已经站好方位。
悠然武功比君笑差得远,但他遇得明师,眼光是一等一的利,马上看出君笑摆的应战姿势。他一惊,随即心下一苦,收了侵略性的眼光,直直看着君笑。
「那是谁做的?」
「啊?」君笑见他眼神又恢复平常熟悉,不自觉放松了警惕,「什么谁做的?」
「你后背的烙印……还有上面的伤。」少年目光炯炯,「那个吟……字……是那人的名字吗?」
君笑全身僵住,身体忽冷忽热的,记忆冲破了藩篱,一点点涌出来。手指已经开始发抖,心底弥漫出恨意来。
「是……那人的名字……」君笑低低道,刚敛去些许的杀意又泛滥起来,若那人在眼前,一定恨不得杀了他吧。在这身体上打了印记,即使跑到天边,也无法忘记当初所受的折辱。
「你很喜欢那人吗?所以要在身上留下记号……但为什么周围会那么多伤痕呢?」悠然问道,一双眼看着君笑,眼底也不知是什么情衷。
「哈哈哈――」君笑听到这古怪想法,实在忍耐不住,便低低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悠然你在说些什么?」
悠然疑惑看着他:「难道不是吗?在身上刻下记号,定是因为喜欢吧?」
君笑停住了笑,直直看着他,唇边起了一丝嘲讽:「悠然,你果然是孩子呢……」
悠然颦起秀气的眉:「我不是孩子!」
「不是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孩子气的想法?」君笑轻轻笑了,「悠然,这印记对我而言,只是强力的侮辱。那人……只是把我当作畜生一般,这烙印也不过是给自己家牲口打戳印而已。」
他嘲讽之意越来越重:「你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不在意他人的性命,因此杀起人来可以丝毫不迟疑,折磨人也没有半分心慈手软,把人当作猪狗虫子一般残忍对待……
「那人就是那样,这烙印,是我反抗他激怒了他而留下的――他只想着怎么能让我感觉到最深的耻辱罢了。」
悠然张口结舌,想说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半晌方才冒出几个字:「也许……也许不是这般……」
君笑笑了:「悠然,你不要把人想得太好,将来会吃亏的。你又不认识那人,自然想不到世间还有他那么可怕可厌之人。」
他心道这少年虽然聪明,但平素总在灵山上,也不知世间残酷。
「你想想现在江湖里那影门,不也是杀人如麻,不管有罪无辜一律斩杀,可有丝毫仁慈?那人一直没杀我,我才觉得奇怪……当然也不是很奇怪,大概是我反抗得比较厉害,他非要我屈服才留我不死……」
「他总有一天会后悔的。」君笑看着窗外,眼底恨意凛然,「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直接杀了我……他一定会后悔的!」
悠然看着君笑眼底恨意,只觉身体一分分在发冷。他上前,抓住君笑的衣襟,有些颤抖。
君笑回过神来,对他歉意地笑笑:「别害怕,我想起这人总会有些过于激动,不是针对你。」
自己身上杀意太显,大概是让这少年不舒服了。
「那、那烙印上的伤痕……」悠然轻声问道。
「我右手无力,否则早把那印子割下来了。」君笑道,忽然想起,「反正你也看到了,干脆帮我割下来吧!」
这烙印他自然不肯让别人看到,因此即使想找人帮忙也是不成,不过既然悠然已经看到,再让他帮忙也没什么关系吧。
君笑想着,褪去外衫,拨开里衣襟口,露出肩头和小半后背来。手一晃,已经拿出一把匕首,递给悠然,再到包裹里找了点伤药,撕下一条白布一起给悠然。
悠然已经被他吓傻了,拿着匕首的手有些发抖:「萧,你……」
君笑背对着他:「把有字那一块剜下来就好,是火烙的,不会很深,你不用怕。」
虽说江湖人都是刀上歃血的主,但君笑知道悠然出身灵山,等闲人哪里敢惹他,估计也没多少江湖经验,不太习惯见血。
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动手,君笑皱起眉来:「你不敢下手就算了,我自己再想办法。」
后背忽然感觉水滴,然后一双手从身后揽住自己身体,竟然抱得很紧。君笑只觉一阵厌恶,下意识想使力震开他,随即反应过来身后的是悠然而非那人,便强行收了力。
「萧,这是你的身体……你已经受了那么多伤,就不要再让它受损害了好吗?」身后传来低低声音,「我以后会保护你,不会让别人伤害你……你别伤害自己好不好?不要管那人了,我守护你不会让他再来伤害你的,即便我死……」
君笑愕然,想不到少年会说出这么一番话。转念又想,自己这身体可能确实让他难受了,于是笑起来:「悠然,我还不需要你来同情和保护,你啊……不用这么担心我。」
泪水滴在君笑裸露的后背上,好像连脸都贴在烙印之上。君笑实在受不了这样的肌肤相接,身子一晃挣开了悠然的怀抱,转身看着哭着的悠然。
「傻孩子,你哭什么,」他笑着问,整理好里衣,披上外衫,「我这身体本就是破败,烙印的时候还没这手指断的时候痛得厉害……喂,你不要哭了!」
他觉得有些慌乱,受了多大伤都不觉怎样,见面前这少年泪水却觉无措。君笑从小到大,见多了打落牙齿和血吞,却少见哭得这么坦然的,一时闹了个手忙脚乱。
悠然忽然抬起手,极重地擦去脸上泪水,惨惨笑了。随即低下头去,再抬头,却是平常的笑闹模样:「你倒是真信任我,万一我刚才把那匕首插你背上,你岂不是……」
说到这里,却又觉得这笑话说得甚冷,然后又想这人真是容易相信别人,万一真的有人想害他岂不是轻而易举?心中又是不安起来。
君笑却不知他心情,见他不哭了,松了口气:「你武功比我差不少,若你对着后心刺下去,我不可能会没反应。」他伸手拍拍悠然的肩,「况且……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去?」
虽然觉得这话像是在哄自己,悠然还是心中暖了起来:「相信我就罢了,对别人,可要小心点……这曲家庄,也不是什么干净地方!」
「鱼龙混杂,也是难免。」君笑叹了口气,「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打影门,江湖上,被灭门的帮派是越来越多了,唉……」
「萧,为什么你来曲家庄?我不认为你是喜欢参与江湖血腥的人。」悠然问道。
「一方面,我怀疑我的仇人是影门中人。」君笑道:「另一方面,我也不忍看江湖风波腥风血雨。」
「萧,你真的是好人。」悠然眼光闪动,「影门的事情,明天商议的时候,我说一下。」
3
「影门近来又灭了几个小帮派,我看……咱们也不能这么等下去了。」翌日议事厅内,悠然起身言道:「很显然,现在影门在暗我们在明,他们看我们一清二楚,我们却无法知道他们的动向。若不主动,我们只能任影门蚕食武林,实非善策。」
「林少侠说的这情况我们也清楚,只是……」曲宁靖侧过头,叹息道:「即便主动出击,也得知道敌手在什么地方。曲家庄现在这么多武林人士,不能随随便便就离开这里东进,万一失了庄子又找不到影门,问题就大了……」
「这我也知道,但是在这里守株待兔显然不成,总不能等到影门把各地门派都灭了找上门来,才和他们对上吧。」
悠然道:「影门的打算显然是先对付小帮派,能招降的招降,否则就灭门,因此在达到足够实力之前,他们绝对不会主动找上曲家庄的。我们若不动,就等于是放任影门坐大。」
「林少侠此言甚是。」曲甯远看着悠然道:「其实我和大哥也商量过,大哥的意思是兵分两路,一部分守在曲家庄,另一部分沿长江向东,到宣州和苏杭一带,见机行事。」
悠然眼神一敛,随即轻轻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曲家庄接纳各地英雄,自是不能放。影门的踪迹却要到了当地才能发现一些……」他看着曲宁靖,「不过此事非同小可,不能太分散实力让影门有机可乘,什么人去什么人留,倒是要仔细考量。」
诸人商议,宁远把君笑拉到一边:「寒弟,这两天忙起来没怎么去苍松居,你和林少侠相处得还好吗?」
君笑点点头:「其实悠然小小年纪,性子倒也天真,初见面对我可能有些误会,现在没有了。他……很可爱。」想起少年那种缠着人撒娇的性子,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也是,他才十八,又是灵山弟子,可能被惯坏了。」甯远道,看着他们商议,「寒弟,林少侠肯定要去察访影门之事,你……是想留在曲家庄,还是也一并过去?」
「我自然是跟过去的。大哥呢?你去不去?」君笑答道,问宁远。
宁远沉吟片刻:「寒弟,说实话我不太放心得下。曲家庄现在武林人士虽多,但真正的高手没几个――话说回来,来曲家庄的,共同讨敌是少数,避难才是大多数,真的高手,又怎么会千里迢迢来这里?」
他顿了下,「如果我不去,肯定只能让林少侠和聂大侠负责,你在江湖上没有名声,也无法得到诸人信任。而他二人……」
「聂启之志大才疏,思虑不周,我不觉得他能胜任。」君笑摇头,「而悠然……他对江湖恐怕比我还不熟,武功又不够高……」
「寒弟,你眼中的武功不高,可不是真的不高。」宁远笑着打断他的话,「你自己功夫太高,看别人也就总拿自己衡量,其实林少侠的武功虽然不是顶高,也总算得上一流高手。他年纪轻轻,能有这样的功夫已经不错了。」
君笑想说悠然那「书僮」武功都比他高些,随即想了想,这种事情可能是灵山自身的安排,自己还是不要对他人说得好。
灵山在武林中有着极高的地位,而悠然据说可能是灵山下代掌门,武功如何,反是次要的。想必悠然此次下山,更多是来历练的吧。
于是他一笑:「我武功很高吗?这点我倒是不太清楚。」
宁远对着他笑起来,手拍上他肩头:「你啊,连自己多出众都不知道吗?」
君笑虽然习武,师父也是武林中少见的高手,但少入江湖,只知道自己武功肯定不错,却不知高到什么程度。此刻想来,曲家庄确实没有多少武功上胜过悠然的人,但连悠然都算一流好手的话,那沈庄那些人……
沈庄真是影门的话,那实力实在难测,他……可能有些地方想得太轻松了。
君笑凝神想着,丝毫没注意到宁远的手在自己肩头,更没注意到正在一边侃侃而谈的少年一脸杀意地看过来。
宁远倒是注意到了,但他完全不知悠然怒气从何而来,想来想去以为悠然还是讨厌君笑,于是贴近君笑道:「寒弟,你确定林少侠真的对你……呃,没有不满?」
君笑从自己沉思中醒来,转头看到悠然一脸醋意,忍不住苦笑。
拉开和宁远之间的距离,果然见少年脸色和缓下来,君笑低声道,「只要我离你远点,他应该不会不满的。」
他声音极低,宁远听不清楚,靠近过来:「寒弟你说什么?」
身影快速闪过来,少年拉住君笑,薄薄的唇紧抿着。
君笑无奈,只好转话题,道:「悠然,你们那边商议得如何了?我是打算出庄一同剿灭影门的,你呢?」
「我自然也去。」悠然道,把君笑拉到自己身边,看着宁远,「二位元庄主事务繁忙,我们大概拟了个名单,庄主留守曲家庄,我们一些人出外剿影门。」
「我……也去。」宁远开口道:「大哥是盟主,走不开,但我没关系。」他看着君笑,「寒弟身体这样,我也不放心他一个人。」
君笑心一震,转头看悠然,果然脸色煞是难看。
他一面和宁远说着话,一面伸手,暗中拍了几下悠然的手背,示意自己并没有其他意思,让他不要乱想。悠然却是一反手,紧握住他左手,手指在他小指上轻轻摩挲,竟然不放开。
君笑本想抽回手,见他微颦的眉,怜他苦恋,一时不忍,也便由他。
商议了个大概,诸人到大厅用餐,宁远便先告辞去招呼其他人。
君笑轻轻抽回手:「悠然,你真的不必反应那么强,我和大哥真的只是兄弟之情。」
「萧你真迟钝。」悠然甩他一眼,「就算你对他没意思,他对你也未必一样。」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大哥是正常人。」君笑冲口而出,然后发觉自己这话说得有问题。
果然少年清俊面孔沉了下来,显得异常冷:「你是说我不正常?你们都是正常的,就我有问题是吗?」
君笑只好哄他:「我刚才那句话是无心的,我……」
他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对男人之间的情事实际极厌恶,即使对这少年和颜悦色,甚至想帮他达成心愿,内心深处也总是有种轻视态度。
「抱歉,悠然。」君笑不惯骗人,最后直说道:「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只是男人喜欢男人……这种事情……」
他转过头去,一咬牙:「我……想到两个男人一起,便……觉恶心……我抱歉……」
悠然全身剧震,表情变得有几分可怖,君笑却没看到。
君笑只是淡淡笑着,笑得飘忽:「我知道我不应该,你那么喜欢他,这份感情不该被任何人耻笑。可是我……」
悠然有的时候会使他想起另一个人,一个远比悠然美艳、却如恶魔般可怕的人,那人让他觉得,两个男人的肢体交叠是一种恶心和痛苦。被侵犯被强迫的记忆太过深刻,以至于一想到悠然也喜欢男人,就会觉得他像那个恶魔,会有一瞬间的憎恨涌上。
「抱歉悠然,抱歉……」君笑闭上眼,喃喃道:「我知道你很痛苦,我也绝不想伤害你,只是有的时候……身不由己!」
不敢看少年,他真的爱得很辛苦,自己应该帮他支持他的,可是身体和心下意识的反应无法消除。
只觉腰间被抱住,少年扑到自己怀里,低低声音从自己胸前透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
君笑睁开眼,轻抚着他头顶,悠然发丝顺滑柔软,摸起来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