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至,我经历了一场绑架案,官方公告里那位把我捞出水面的‘夜跑的市民’就是她……当时是深夜,倒是有路灯,但是照不出多远距离,也就河面下半尺吧。而且河水半冻半流动,并不太容易救人。苟杞要是动作稍微不果断些,她寻个死得受两茬儿罪。啊,前面忘了说了,她大晚上去那里并不是夜跑,是因为活不下去了。她的房子是租的,她怕死在租房里,坑了那位日子过得也不大容易的房东。倒是不怕静悄悄死在城郊的斜堤上被野狗叼了去落不到个全尸。”
元榛如果此时仍在电脑跟前,就会发现屏幕上只剩下表示震惊的“卧槽”了。苟杞被扒得几乎是赤条条的了,但没有一条说这个正在被网友大肆嘲笑和唾弃的女生在寻死路上顺手救了元榛。此处“寻死路上”和“救了元榛”都需要特别加粗加下划线。
元榛眼里只有渐渐开始冒热气的砂锅粥,没有满屏的“卧槽”。他面带犹豫问头顶的镜头,“粥是不是有些稠了,需不需要加水”,工作人员操纵着镜头上下点了点,他便直接接了半杯开水倒进去。
“苟杞确实是因为暴力给章同学剃头被拘留和被开除的,但她给章同学剃头,并不是因为章同学所述的那只她没抓稳掉到楼下摔死的流浪猫,而是因为章同学和她的一些朋友欺负班里的陈同学成性。”元榛一点也不含糊地说着这些话,“苟杞是个榆木脑袋,她转不过来弯儿说谎,她这样说,那这就是事实。我觉得,一个走到末路都能考虑别人都愿意向别人伸出援手的人,应该浑不到哪里去。”
“所以如我前面所说,苟杞会为自己的暴力行为向章同学道歉,而章同学如果在苟杞道歉以后的二十四小时内不销号,你就得为你做过的事情——不管是以前的还是现在的——全权负责。当时高考在即,你们学校没有时间做深入调查,现在情况可不相同了。”
元榛是用比较和缓的态度讲完上述这些话的,嘴角的笑意全程都没落下,期间还闲不住地不断揭开锅盖观察唯恐糊锅。但即便如此,所有关注这场直播的人也能读懂他的态度,他一个字一个钉儿,是认真的。
元榛做完回应,砂锅粥仍然不到时间,他便打开冰箱去翻冰淇淋。结果占地方的一堆速冻食品全部掏出来,仍旧没能翻到冰淇淋,他笑容倏地消失,“谁扔我冰淇淋了?”
……
4.
早上八点正堵在地铁和公交车里的人刷到《一日之晨》的直播片段手指如飞敲着一个个方块字,迫不及待地表达自己的态度。
当然,在表达明确态度之前,前面都会有一个“卧槽”,以示自己乍然听闻曲折故事的震惊。
有人赞同元榛说的话,说自己如果被生活辜负走到穷途末路,估计反而会期待有人跟自己黄泉路上做个伴儿,不大可能救人,所以你要说苟杞这样的人霸凌别人,我还真不太相信。
有人不赞同,说元榛极有可能是个隐藏极深的恋爱脑,他自己演过的角色都说过“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这样的经典台词。在章同学的描述里,陈同学是亲口否认了自己曾被欺凌的。总之,现在皮球踢到了陈同学这里,我们不妨让子弹飞一会儿,坐等陈同学的回应。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深挖苟杞活不下去的原因。不过这个“深挖”用词不妥当,因为已经不需要怎么挖了,苟杞的生平早就在网络上暴露无遗,一个家破人亡又疑似被亲妈遗弃的孤女,她遇到点儿事儿一时想不开这很正常。
……
苟杞仰头望着元榛气喘吁吁问:“你不是跟我说时间推到八点?”
苟杞昨天晚上没有睡在别墅,她担心这样播出去不好,所以主动在山下的酒店订了间房。元榛得知她要出去住一晚并没有阻拦,只是叮嘱她早晨闹铃不用定太早,直播时间往后推了。
“之前不都是七点半开始吗?”昨晚苟杞问。
“……以后都改成八点了,因为同行朋友们纷纷表示不需要赶通告就起不来。”元榛面不改色地答。
结果苟杞正站在路边打车,就看到《一日之晨》七点半准时开始直播了。及至她终于坐上车,元榛已经开始研究“文火是多大的火”了。以往感觉并不长的环山路,这回长得仿佛没有尽头,苟杞没法及时赶到别墅,也就来不及捂住元榛那句很横的“她这样说,那这就是事实”。
苟杞带着点恼怒情绪这样质问元榛,同步听到手机直播视频里自己的问题。她瞪直了眼睛,怔怔地瞧着元榛身上的收音设备,须臾,结结巴巴地往回找补,“大、大、大概是我自己听错了”。
“……我瞎说的。”元榛用坦荡到你乍一听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语气道。
苟杞被噎得面色都青了。她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道自己应该给出什么反应。
此时直播视频里“卧槽”的刷屏一顿,继而愈加疯狂,“元榛明目张胆地欺负小女朋友”、“元榛表达男友力的方式是不是邪门了些”“卧槽卧槽卧槽”……
苟杞下了车是一路小跑着来的,半长不短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她伸手耙了耙挡眼的碎发,纠结片刻,问他,“……是不是口罩得摘掉,道歉的时候?”她问出这句的时候,手指已经勾住了口罩带子。
元榛说:“不摘也行,我把你的名字写到口罩上,是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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