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含又做了噩梦,梦里是她高中住校之后。
秋意浓,螃蟹肥,有人给邓先学送了些螃蟹。邓斌在区里面实习,住在单位那边,萧含也住了校。邓先学叫秘书往邓斌实习的地方和萧含的学校都送了些,邓斌那里送的足够分几个办公室一起吃,给萧含的直接交到班主任手里,全班同学一人两只。
班长和生活委员在分螃蟹,两只两只的放到同学们铺了草纸的桌上。班主任走到萧含身边和煦地笑,然后小声和她说:“谢谢你邓叔叔,办公室老师也都有。”
萧含同桌是个干瘦的男生,听见班主任的话就扭头和后桌眼神交流,眼里尽是:看我说的吧同时还用嘴型说邓叔叔叁个字。
两人是同桌,挨得那么近,萧含怎么能看不见他的小动作,班主任当然也看见了。邓叔叔给全班送螃蟹这事本来就没和萧含说,现在看同桌这样她更是心里来气,等班长分到她们这里的时候,男生铺好纸等着,还伸着脖子看希望班长给自己拿两只大的。螃蟹掏出来,诶不错,结果班长还没放到他面前就被萧含拦住了:“班长,他不吃,不用分给他。”
班长和同桌同时错愕,同桌唰一下涨红了脸,然后瞪着萧含说:“不稀罕!谁还没吃过!”后面和萧含同桌眉来眼去的后桌女生也很骨气地拒绝了两只螃蟹。
晚上班主任给萧含和那个男生调开了座位,第二天流言四起,萧含妈妈给别人做小叁的事儿到处传得有鼻子有眼。
流言明明都是背着她说的,但是一句句就是清清楚楚地传到她耳朵里,萧含手里握着笔走出教室上了天台,她都没有勇气大声争辩说她妈妈没有,她妈妈不是。⒫ō❶捌щêй.ⅹγZ(po18wen.xyz)
事实如此,她争辩不了。
天台上风很大,傍晚天光昏暗,风起时教学楼旁边百年的梧桐飞舞落叶。黄色的梧桐叶被风卷着上了天台,萧含蹲在那片叶子前,笔尖刺进掌心,痛感从掌心弥漫开,疼痛止住了哭意,但眼泪还是一点点滴落在枯黄的梧桐叶上。
没有生机的秋天,真是令人伤感。
萧含从梦中哭醒,这次邓斌在她身边。邓斌看她在梦里哭,也不敢叫醒她,怕她梦不完这一段下一次还要再梦一次,再伤心一次。萧含梦里的人生好像停在她十八岁,这几年,她睡梦里都在重复她前十八年的人生,从美满到破碎,再周而复始,美满破碎美满破碎
邓斌知道这样的日子有多难过,他有时觉得自己残忍,留她在身边,让她日复一日活在梦中。但是只要萧含偶尔有点活力或者想做点什么的时候,邓斌又觉得值得。
萧含睁开眼还懵着,邓斌帮她擦了眼泪,然后轻声问:“要不要喝水?”
萧含没回他,抬起手看自己的掌心。疤痕淡的快看不出来,黑色的点点也模模糊糊。她晚上睡不好,白天精神也时常不好,有时候她清醒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会突然想不起来为什么手心会有黑点。
现在她想起来了,是她自己用笔尖戳的。抓碎瓷片那次打开了她自残的开关,笔尖戳自己也只是她无数次自残里面小小的一部分。她不敢死,但是也没法毫无痛感地活着。
“你想过死吗?”萧含突然问。
邓斌不防她会问这个问题,一下子有点愣住。
想过死吗?想过。邓斌觉得自己应该否认,得让萧含觉得他从来没想过死,永远坚强地在她背后才行。但是他开口却说:“想过。”
萧含眼神一下子清明起来,仰着头看他。邓斌也刚醒没多久,睁眼就顾着看做噩梦的萧含,没来得及喝水。现下知道萧含等着他说话,也不急,从床头拿了水杯一口喝了大半杯,剩下的递给萧含。
萧含嗓子也干,直接身靠着床头接过水杯,叁口喝完剩下的水又盯着邓斌看。
“你上一次进医院抢救的时候,医生给我下了两次病危通知单。”邓斌嗓音低沉,眸子沉静地看着她说。
邓斌说的是她休学前那一次,萧含错愕,这跟她想的不一样。
她想听到的是那场事故。事故后她变得要死不活,邓斌像个没事人拖着她一起活到现在。
失去更多的好像是他,坚如磐石的父亲,回家不久的母亲,触手可及的梦想和唾手可得的美好未来。这一切一夕间消失,他怎么可以不怨?萧含以为他应该是怨的。
“当时医生说你没有求生意志,血止住了但是其他指标一直上不来。我问医生说我能不能进去和你说说话,医生说没用,你听不到。手术室门关上,我就坐在外面。我当时很生你的气,恨你对自己下手狠,恨你没有舍不得我”
他缓慢而温柔地说,萧含就在他的话语里一点点低下头,然后开始抽泣。邓斌眼眶也酸胀,他动动眼球,把萧含抱进怀里,轻轻地说:“虽然生你的气,但是如果你真的没救回来,我就跟你一起去。”那是他到现在为止,唯一一次想过自杀。
萧含开始嚎啕大哭。
邓斌略过了一段没讲,那就是医生出来下第二次病危通知的时候,他给医生塞了卡。不管医生收不收,他把所有能动的钱都攒到一起,想用这些钱给她买一条命回来。
万幸,她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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