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李景隆一愣之后,立马反应了过来,当即大声回道。
他可不敢欺骗老皇爷,老皇爷的手段谁不清楚,就算他在宫中一动不动,但是永远给人一种对一切都了如指掌的感觉,仿佛有着第三只天眼。
这是很可怕的。
所以就算给李景隆多几个脑袋,他也不敢欺君。
朱元璋点了点头,问道:“咱大孙都跟你说什么了?”
“呃……”
李景隆沉吟片刻,捋了一下思路,回道:“殿下跟臣说,这一次赈灾事关重大,若不能处理妥当,有可能会激起民乱……”
李景隆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把黄雄英跟他说的,一五一十都倒了出来。
他可不敢有所隐瞒。
而且全说出来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表明自己的忠心与态度。
听罢李景隆的话,朱元璋脸上已经不自觉的浮现一抹淡淡的笑容。
李景隆偷偷瞥了一眼之后,知道自己这一次做对了。
“景隆,算你小子机灵!”
朱元璋笑了笑,道:“夏原吉和铁铉?好,咱就让他们两个随你一同前去。”
“谢皇上!”
李景隆大声应道。
朱元璋点了点头,而后肃声道:
“记住,上百万灾民在等着你救命,此次前去,一定要时时记住咱大孙的话,放心大胆去做,咱在大后方支持你!”
“谨遵圣命!”
李景隆双膝跪下,深深一拜……
看着李景隆离去的背影,朱元璋露出一抹蔫坏的笑容。
“好小子,知道给一颗枣之前先打一棍,而且还会收着给,真不错,随咱,哈哈!”
……
夏原吉和铁铉两人收到李景隆抽调他们二人的消息,起初是震惊,尔后便是兴奋。
他们两人如今正是年富力强,满腔热血的时候。
前往灾区一线,铁定是千难万阻,也许许多人会退缩,但是他们两个人不一样,他们是有抱负的人,他们是真心想要守护大明,守护百姓的人。
当天中午,烈日当空。
李景隆,带着夏原吉和铁铉两人,还有一小队人马,便出了京师,往灾区而去……
……
李景隆走后两日的时间,奉天殿中。
“禀皇上,殿下让卑职来通知您,第一批玻璃镜子已经制作完成了!”
郭珍恭敬的说道。
“这么快?”
朱元璋微微有些惊讶,旋即道:“咱知道了,你们回去告诉咱大孙,咱很快就会派人过去取,售卖的事情就交给咱了!”
“遵命!”
郭氏兄弟领命走后,朱元璋又立马让人把傅友德和徐辉祖叫来。
不多久,傅友德和徐辉祖便到了。
“臣,见过皇上!”
两人拜下,朱元璋摆了摆手:
“坐,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礼。”
两人依言坐下。
朱元璋看向徐辉祖,道:“辉祖,咱好像有段时间没有找你们哥三好好说说话了。”
徐辉祖恭敬道:“时值多事之秋,皇上日理万机,臣等岂敢占用皇上的时间。”
朱元璋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道:“辉祖,你老子走多少年了?”
徐辉祖没有片刻思索,直接开口道:“回皇上,家父驾鹤西归已有八载!”
“嗯,八年了呀,时间过得真是快啊!”
朱元璋点了点头,颇为感慨道:“当年咱和你老子攻打和州的时候,咱被孙德崖那混蛋抓了,是你老子把咱换回来的,不想这一晃,你老子都走这么多年了!”
听着老皇爷追忆往昔,徐辉祖不禁动容,道:“皇上一路走来,千辛万苦,凶机四伏,家父能够追随皇上,是家父的荣幸,臣虽不才,但也愿如家父那般,为皇上披肝沥胆,效犬马之劳!”
朱元璋闻言笑笑,尔后轻叹一口气,道:“咱老了,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你知道你老子最厉害的一点是什么吗?”
徐辉祖恭敬道:“请皇上赐教!”
朱元璋徐徐说道:“你老子最厉害的一点就是,他有一双慧眼。”
慧眼?
徐辉祖微微一怔。
古人云,慧眼识英雄,老皇爷说得不错,他老子确实是独具慧眼,否则也不会在老皇爷微末之时,义无反顾的跟在老皇爷的身边。
现在老皇爷跟自己说这个,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要自己看清当前的局势。
可是为什么要突然跟自己说这个呢?
难道是因为上一次郭惠妃说亲的事情?应该不是吧……
嘶,君心难测啊!
徐辉祖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但却是毫不迟疑的道:
“臣,谨遵皇上教诲!”
朱元璋点了点头,尔后道:“咱今天找你来,除了想跟你说说话外,还有一事想要交予你去办,此事事关赈灾,你可要好生操办!”
徐辉祖连忙站起来,拱手道:“皇上请讲,臣,万死不辞!”
朱元璋嘴角微微勾起,道:“咱要你去卖镜子!”
“卖镜子?”
徐辉祖露出茫然的神色……
……
当天下午。
聚宝山下的庄子。
蒋瓛便受朱元璋的密令,带着一队人马来到了这里,说是要运送一批宝物,交到魏国公的手中。
谨慎起见,他这次足足带了一百名身着便衣的锦衣卫。
看着阵仗,黄雄英知道老爷子应该是向洪武皇帝汇报过,而且得到洪武皇帝的首肯了。
带头的蒋瓛,黄雄英认得,他知道这是老爷子的贴身护卫,看着蒋瓛惯用的右手上满是茧子,黄雄英就知道这是一名高手,而且是一名沾染了多少鲜血的高手。
黄雄英看着都觉得羡慕,老爷子上哪找这么好的护卫。
蒋瓛对黄雄英那是毕恭毕敬,跟着黄雄英来到了庄子的后院,看到那些镜子时,蒋瓛还是吓了一跳。
如此清晰明亮的镜子,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这些都是殿下做的?
蒋瓛想着,看向黄雄英的目光都变了。
“老蒋,我也就不帮你了,你自个装车,拉回去交给我爷爷吧!”
“好的,黄公子。”
蒋瓛恭敬的拱手回应。
黄雄英走后,蒋瓛便开始让人小心翼翼的把这些琉璃镜子搬到车上那铺着绸缎的箱子里,打包起来,按照皇上的吩咐,运往魏国公徐辉祖的府邸……
徐府。
当看到这批玻璃镜子的时候。
嘶!嘶!嘶!
徐辉祖差点将周围的冷气都吸光了!
纵然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知道老皇爷让他卖的镜子绝非凡品,但还是觉得一阵眩晕,如梦幻一般……
……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经过了数日的阴霾,今日的京师,天空是一片晴朗。
清晨的阳光落人间,但人间绝大部分的百姓却无暇欣赏这美丽的朝阳。
洪武门边上的长安街。
这里无疑是京师最热闹的一条街道之一。
而今天的长安街,更是格外的热闹。
最热闹的地方,当属大明户部下的几间库房,库房经过连夜的改造,已经临时改成了售卖镜子的临时场所。
镜子不出所料,在京师火了。
一夜之间,京师但凡富裕一些的人家,都眼红的盯着这个朝廷售卖的镜子。
今天这里之所以这么热闹,是因为有消息传出,又有一批新的镜子到店,于是人们蜂拥而至。
从三更天开始,就陆陆续续的有人排队。
镜子的定价不算便宜,但也绝对算不上贵。
但凡有点钱的人家,谁不想拥有一面镜子,更别说那些大户人家了,一人一面都嫌少的。
那些大小姐们,都以拥有一面巨大的全身镜为炫耀的资本。
朝廷因此不得不提高了镜子的售卖价格,但是依旧没能挡住这些人的热情……
旁边一间茶楼的二楼雅间里。
朱元璋捧着一碗刚沏的大碗茶,喝了一大口后,笑眯眯的看着坐在对面的黄雄英
“大孙,人真多啊,你这镜子,可真行!”
黄雄英笑道:“爷爷,镜子这东西乃是居家必备,人不多才奇怪呢。”
朱元璋点了点头,突然道:“对了,爷爷这有个东西给你!”
说着,朱元璋摸索出一个小小的布袋子,递给了黄雄英,黄雄英接了过来一看,这是一个粗布缝制而成的袋子,约莫有三指大小,袋子是封死的,用手捏了捏,里面似乎有数颗沙粒状的东西。
“爷爷,这是?”
“这是谷种,是你太爷爷太奶奶留给咱的。”
朱元璋淡淡的说着,语气中带着一抹悲伤:“当年咱的家乡遭遇了罕见的大旱,但是那会的混蛋皇帝却不理朝政,荒淫无度,非但不赈灾,反而是加重赋税。”
“来收税的税吏竟说你太爷爷欠税两千多两银子,你太爷爷哪里有这个钱,于是那些混蛋就冲进咱家里,搜寻财物,可他们找了半天,就只找到了一小袋谷种。”
“你太爷爷求他们不要抢走这最后一点种子,没了这个,家里连最后的希望都没了,可那些混蛋根本不听,一把把种子全抢了去,只有十三粒种子在争抢的过程中撒落在地……”
“你手上的袋子,装的就是那十三粒种子!”
听罢,黄雄英顿时觉得手中这小小的布袋沉甸甸的。
“爷爷,这是太爷爷留给您的念想,太珍贵了,我……”
朱元璋抬手打断黄雄英:“你这一次做得很好,天灾咱经历过,由天灾酿成的人祸历朝历代屡见不鲜,这一次你可是立了一个大功,这是爷爷送给你的,回头咱再向朝廷请求给你赏赐!”
“咱送这个东西给你,是希望你能够记住,咱是穷苦百姓出身,若是咱有能力了,咱最不能忘记的就是穷苦百姓,懂吗?”
黄雄英郑重的点了点头:“孙儿记住了!”
一旁全程静静看着的傅友德,心中已然是惊涛骇浪。
这十三粒种子何止是珍贵?
当年皇上登基称帝是,在紫金山祭天,用的就是这十三粒种子。
如今皇上把这十三粒种子交到皇大孙的手中,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爷俩正在上面说话,下面街道上哐当的一声锣响。
空气顿时安静了,无数眼睛眼巴巴的望着几个拆掉门板,站在里面准备售卖的朝廷小吏。
“明镜,售卖开始!”
一个户部堂官,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大喊。
说完,刚想清清喉咙继续说点官面的话,就听轰的一下。
人群就跟破堤的洪水似的,嗖的一下冲了过来。
猝不及防之下,几个维护秩序的官吏差点被卷入人群中。
只见人群汹涌的冲到卖镜子的门前,无数人举着手里明晃晃的银子铜钱,大喊。
“我第一个来的,给我镜子!”
“我要十面!”
“全身镜,我全要了,给我,给我……”
“……”
官吏们连忙维护秩序,大喊:“都排好队,一个人只能买一面,不排队的给我出去……”
“哈哈哈!”
朱元璋在二楼笑出声,对黄雄英道:“这阵势,赶上当年咱带人抢蒙元狗贼的粮仓了!”
而黄雄英看着拥挤的人群,以及那忙的一头汗的官吏们,一股骄傲在心中油然而生。
这一次,自己算是为多灾多难的大明尽了一份力……
……
京师这边一片繁华,灾区这边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李景隆带着夏原吉和铁铉刚一来到这里,目之所及的便是黄河中,那浑浑汤汤的河水仍在呜咽流淌,河床接岸两边留下的是大片淤积的黄浆。
这黄浆从冲缺的堤口一直延伸到堤内。
堤内到处是冲毁的房屋和被黄浆覆盖的一望无际的田土……
田土间,是一辆辆沉重滚动的牛车。
牛车上,一具一具灾民的死尸摞得像小山似的。
“啪!”
又一具死尸被扔在尸山上面。
装满死尸的牛车沉重地滚动着碾去,一辆空着的牛车又沉重地滚动着碾来。
随着抬尸人起伏的节奏,一具具尸首又渐渐越摞越高。
车道两旁躺满了呻吟着的灾民。
触目惊心!
就是李景隆看着,心头都是一阵悲呛,若是真有官员敢从灾民口中夺粮,他李景隆第一个不放过他。
接下来,朝廷军需库中调出的一百万石粮食陆陆续续运抵。
铁铉负责组织地方官员开设粥厂,救济灾民,在受灾严重的地方,多处都开设了粥厂,保证活下来的成千上万灾民每人每天都能吃上两瓢上筷粥。
而夏原吉则是负责修筑河堤,但他却为此犯了难。
因为修筑河堤需要银子啊!
没有银子,夏原吉只能用粮食替代,让参与修筑河堤的乡民,都能吃上一口米饭。
但是这个时候,粮食可比银子珍贵得多。
两头都需要粮食,而朝廷能够拨下来的就只有这一百万石,照这个速度消耗下去,支撑不了多少天的。
河堤上。
一轮弯月已经升起,照着浑浊的流水和蜿蜒的河堤。
旁边是一辆辆装满秫秸的牛车,就像是一座座草垛,黑黢黢地矗立在河堤边上。
突然,一星火光亮闪。
一堆用秫秸和枯枝架起的篝火燃了起来。
篝火映出夏原吉那一张憔悴疲乏的面孔,只听他说道:“国公大人,按照微臣的估算,朝廷拨来的一百万石粮食,最多还能支持十五天,十五天后,若还没有赈灾粮款下来,恐怕……”
李景隆望着京师的方向,好一会,才道:
“再等等吧,朝廷的赈灾粮款一定会到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