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前一后悄然离开,心念方才之事,各有想法。
杨霆风两眼望天,天空中,隐有炊烟升起,猛然想起圣女的骆驼,还栓在勾栏附近,急忙对丁宗山说道:“老丁,你先回,我去处理点私事。”
“行,只是,你小子可千万别搞事。”丁宗山低头咳嗽两声,点了点头,兀自先走一步。
转过街角,绕过三街。
杨霆风再次回到了广场,觑得烧腊店前正好无人,便假意上前购买熟食,实则远观勾栏动态。
他在“探马营”厮混久了,学了一身的侦查本领,哪怕背对目标,也能观察身后事物。
这耳力也是相当不俗,仅凭声音就能大致分辨方位。
杨霆风斜眼一瞧,心中大喜。
原来,此时那骆驼,瞪着呆滞的双眼,跪坐在地上,正悠闲地晒着太阳。
“万幸啊,并未被人牵走。”杨霆风点了点头,喃喃道。
就在这时,风中传来一股肉香。
杨霆风抬眼一看,原来,这烧腊店的老板正提着一挂新鲜出炉的烤鸭出来,犹未走近,醉人香气便已散开。
那烧腊店老板也瞧见霆风,连忙笑脸相迎道:“敢问这位军爷,打算买些什么?”
“买,买!”杨霆风恍然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腰间摸钱袋,哪知这一摸之下,竟迟迟拔不出手。
那店家见状,点头哈腰道:“军爷,我这烤鸭可是祖传的手艺,不但皮脆肉嫩,鲜美酥香,肥而不腻。而且这价格也不见多,只需三十贯,您来一只?
闻言,杨霆风依旧手在腰间,神情却是十分的古怪。
那店家瞧得不耐,讥笑道:“军爷莫不是没带银钱?”
杨霆风忙道:“不是这个,店家,给我留一只烤鸭,我去去便回。”说罢,转身就朝着勾栏走去。
那店家瞧出门道,舔着笑脸,面上叫好,心中却暗骂道:“呸,穷当兵的。”
杨霆风匆匆离开是有原因的。
原来,就在刚才,他一摸腰间,别说是钱袋子,就连那块紫塞边军探马营巡边校尉的腰牌也是不翼而飞。
他猛地在脑中梳理了一遍,将目标迅速锁定了紫白青黄四女。
除了她们四个,与自己素昧平生,嫌疑最大外。
自己也确实找不出第二个可怀疑对象。
可究竟是何时,被四女摸走了腰牌钱袋?
他自己不但茫然不觉,甚至,连一点儿感觉都没。
其手法之高明,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继而,杨霆风又觉地心惊胆战:遗失腰牌,可是重罪。而且这罪名可大可小。按大胤边关条例,遗失腰牌,重杖七十。可若是给血狼的间谍得到,或是因此造成了边军重大的损失,那这罪名可就不好说了......
“这万一不是她们四个,又当如何?”他越想越急,心乱不已。只顾着低头闷走,没走几步,忽听“哎哟”一声,一人被自己撞了个四仰八叉。
杨霆风猛然惊觉,抬眼一看,不是花爷,又是谁?
“哎哟,是哪个不长眼的,这脑袋怎么和铁窟窿似的?”那花爷自顾摸了摸淤青的脑门,也抬头一瞧,见是杨霆风,微一错愕,忽地掩口放出一连串的奸笑声,他边笑,边出言讥讽道:“哟,哟,哟,这不是那谁?怎么,这是想通了还是怎地?来找姑娘们玩耍?”
闻言,杨霆风不由脸色一变。
虽说,他早已心知肚明,重返这里,少不得被冷嘲热讽。
然腰牌事关重大,又需得从这龟公这询问出四女的来历。
既是求人办事,也不好马上发作。
念及于此,他头脸涨红,额上一道青筋乍起,脸上却笑吟吟道:“叔......奥......不是......哦......是......这个,这个…..叔啊.......刚才那四位姑娘还在吗?”
俗话说,出手不打笑脸人。
那花爷不愧是开门做生意的,乍闻有钱赚,先前的不愉快早就一扫而飞,连忙含笑答在,挥了挥红巾,娇声迎着霆风入内。
一入勾栏,果然不同凡响。
杨霆风四顾游弋,只见风帘翠幕,屏风扇舞,香薰袭人,楼中有一大厅,厅内满是浓妆艳抹的女子,见他顾望,纷纷挥手招呼。
走不得五步,那鸨儿也笑迎而来,笑问道:“哟,军爷,想见什么样的姑娘?”
花爷笑道:“肖妈啊,咱军爷想见那上月才来的四姊妹哩。”
肖妈妈上下打量了霆风一眼,诡秘一笑,说道:“哟,真看不出来,军爷还是个附庸风雅之人啊?”
杨霆风皱眉道:“婶婶此话怎讲?在下,大字倒是识得几个,却也并非那吟诗作对的公子哥。”
肖妈妈闻言,哈哈一笑道:“军爷,我这牵心楼,共分上中下三层,二楼以下是勾栏花厅的买卖,三楼却是做着青楼的生意。
杨霆风好奇道:“有何不同?”
那肖妈妈老于世故,拿眼一相,便知杨霆风并不谙风月场之事,笑答道:“军爷是头一回来,可能并不甚了解。这花厅里的姑娘,做的是窑子买卖,既卖艺也卖身。而那青楼里的姑娘,却只陪客人吟诗作词,唱首小曲,弹个小琴......”
杨霆风凝思片刻,点头笑道:“原来如此,刚才那四位姑娘是青楼的啊,难怪这曲子儿唱的不错,诗词也是轻车熟路。”
肖妈妈愣了一下,笑道:“哈哈,军爷果然才思迅捷,一点就透。那四位姑娘是上月从千里之外的南方来的,各个是才貌双全,色艺绝佳。我还听说,四人皆出自璃月一间很有名的青楼......”
杨霆风点了点头,便道:“那就这样吧,劳烦婶婶带路。”
肖妈妈自顾笑了一阵,却不见任何动作,只是摊出手掌笑道:“军爷,这个年头,大家都生计艰难。尤其呀,是那青楼的姑娘们,一年到老的,倒是难得开张一回。方便的话,还请军爷先打赏些银钱。咱也好安排不是?”
杨霆风奇道:“这又是为何?”
肖妈叹了口气,无奈道:“军爷,莫要忘了,这里是紫塞,是边关。来这的,大部分都是一些粗人,商贾。比不得璃月那士子才情,舞文弄墨,纵情山水,对酒当歌。所以呢,这青楼的生意......向来都不怎么好。可按青楼的规矩,却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军爷须得先交银钱,才能见到姑娘。”
“我呸,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杨霆风心中暗骂一声,暗付道,“依我看,在你肖妈面前,无论是勾栏亦或是青楼,这卖笑的、唱曲的、撒欢的、恐怕都得先交足银子的吧?”
这一点,他杨霆风倒是猜的不错。
可如今,他钱袋已失,心中正自叫苦不迭,尴尬无比。
却也无甚办法。
正欲想个法子撤退,恰逢这时,忽听耳边传来一阵嬉笑打闹之声,杨霆风抬起眼角,只见,一个拿着折扇,锦衣华服的白净少年正簇拥着几名风尘女子纵声而来。
肖妈和花爷见了,慌忙弃了霆风,上前逢迎。
杨霆风端得一瞧,少年长相俊美,丰神如玉、风度翩翩,衣服的样式极为考究,一看便是年少多金的主。
突然,他心念一动,悄悄跟在肖妈与花爷屁股后面,一同走了过去。
与少年擦身而过时,杨霆风两指轻轻一夹,动似灵兔脱跳,那华服少年腰间的钱袋子竟已被他捏在两指之尖。
那少年似浑没在意,依旧和众女放浪形骸,纵情声色。
杨霆风觑得无人发觉,伸手在钱袋内一掏,摸出七张银票与一些散碎银两。
不待细看,忽地手腕一抖,那空空如也的钱袋儿竟又被他挂回了少年腰间。
他四处张望了下,眼见公子身边虽人多,却是无人注意自己,兀自放下心来。
这一来一往,只在顷刻之间,杨霆风心中,却是突然地一惊。
原来,他自幼在神机门长大,早已练就了一手娴熟的暗器接收与发放的手法,五指灵活无比,十年来,门内未逢敌手。
谁料,他乍用这灵活多变的暗器手法,干起那小偷小摸的事情。
不仅,没有丝毫的困难与阻碍,反倒是相当得心应手,契合度极高。
他迅速将银票塞入怀内,沿着花厅深处走去,准备碰碰运气,寻找四女。
可就在这时,忽听一个嘶哑的嗓音,小声说道:“大人,这次功败垂成,都是帅府的影卫部队——千流营横加干涉。我们......我们损失了好些弟兄!那些......还未暴露的兄弟姐妹们,为了不拖累我们,也纷纷自尽了。”
杨霆风听了这席话,脸色一阵阴晴不定,循声踱步而去。
“也许,也是大胤的国运未完。你替我向霍伊玄大汗传个口信。告诉他,一旦时机成熟,我们龙骑禁军就会关闭内城城门。而剩下的,就看大汗自己的军队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但依旧没有逃过自己的耳朵,听得十分清楚。
杨霆风闻言,心头又是一凛。
他虽只是边军普通的一员校尉,却也知礼仪廉耻,家国大义;碰见这卖国之事,决然不会坐视不管!”
杨霆风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来到了一幅山水屏风之外,顺着缝隙,偷眼瞧去:只见,屏风内的一张八仙桌上,坐了两个商人打扮的汉子,一老一中,虽衣着普通,但难掩杀气。
刚才回话的,俨然就是那位蓄着白色胡须的老者,老者眼角处皱纹深刻,一脸的风霜之色。
而另一个,则是个黑瘦的中年汉子,满面虬髯,鹫鼻阔嘴,身材魁梧,虽着大胤服饰,却不似大胤之人。
杨霆风凝视半晌,忽目中生寒,嘴角喃喃自语道:“血狼蛮子。”
中年汉子呷了口茶,寒声道:“大胤果然藏龙卧虎,霍伊玄大汗蓄精养锐八年,外加有尔等禁军策应,没想到,行动还是失败了。唉,八年的潜伏毁于一旦,这哥舒老头确实不好对付。”
“呵呵,这是当然,哥舒老儿执掌紫塞近三十年,又岂是浪得虚名?”白髯老者点了点头,端起桌上酒杯,手指摩挲杯壁片刻,才小声道:“如今,这边军的八百里加急尚且在前往帝都的官道上,你得催促霍伊玄大汗抓紧进攻紫塞二城了。若然等兵部派遣援军进入紫塞,岂不贻误晋王殿下的大事?”
杨霆风虽已隐约料出二人身份,但由白髯老者亲口道出晋王之时,仍觉脑中嗡的一响,面沉入水。
突然,中年汉子神色冷厉,目光扫过屏风,眉毛向上一挑,蓦地低喝一声:“什么人?”声虽细不可闻,却有一股暗劲劈头贯脑而来,震得杨霆风神晕目眩。
就在这愣神之际,白髯老者也云袖一挥,将酒杯中的酒水,嗖的一声掷向屏风外。
杨霆风瞧得酒水来势劲急,知道厉害,蓦地向前一记鱼跃,人还未落地,那酒水竟四射开来,将屏风钻出数十个小洞。
杨霆风大吃一惊,飞身纵出,就要夺门而走,忽地眼前人影一晃,竟是肖妈挡在自己面前,拦住去路。
肖妈一把拽住霆风衣袖,兀自笑道:“军爷,这曲子还没听,咋个又要走哩?”
“不好,连这老鸨竟也会武功?看来,呼延老将军说的不错,这间勾栏,当真是有大大的问题。”他没料肖妈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捣乱,而且,看情形,这肖妈的手上功夫还不弱。
“不行,这事儿太大了,必须赶快撤退,向老帅汇报!”转念间,杨霆风翻腕一转,肖妈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的手给扭开,慌忙放开霆风衣袖,也就在这刹间,他点足一掠,急忙又蹿向花窗方向。
眼看窗户近在咫尺,突然,一抹身影从窗前闪过。
还没等回过神来,山纹铠甲上,已重重挨了七下,如铁锤砸在身体一般,巨痛无比。
杨霆风低头一看,只见胸甲上,已掉落九枚甲片,却并未插有任何暗器,倒是有水珠三五滴正缓缓淌落。
“喂,小子,你是禁军哪一卫的?”
杨霆风闻声抬头,却见花窗边,站着刚才那位甩酒老者,三绺白须,无风自曳,手提一方酒壶,料想方才的“暗器”——水滴,也必是壶中酒水而发,老者的内力,可见一斑。
白髯老者也是上上下下,打量了杨霆风一番,忽低头咳嗽一下,朗声道:
“嘛,不想回答就算了。肖妈,阖上大门,把这楼内之人,统统杀掉,一个都不许给老夫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