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卿洋开车到父母家,两口子喜静,住在S城郊区。
停车入库,她拿起扶手箱里的腮红,往脸上拍了几下,举起镜子,唇红齿白,气色顶呱呱。
见父母必须捯饬一下,要向他们展示独居的昂扬精神面貌。
落座饭桌,这次先聊的是工作。
“在市场部工作多好,非要去搞研发。”周母给她乘了一碗蛋饺汤:“太危险了。”
她看过女儿之前发来的照片,周卿洋的双手放在一堆试剂中调试,除了一层薄薄的橡胶手套,什么保护都没有。
“妈,说多少遍了,”周卿洋咬下一口蛋饺,“那里面全是氮气,惰性气体,我们送材料之前,也要抽了真空再放进去。”
两口子都是文科生,选择性听取女儿的解释。周父说:“洋洋,我认为还是文职好。”
“你爸说得对,”周母附和:“当个笔杆子,慢慢向上走,不比你现在的工作更有前途?”
周卿洋都快听出了茧子,“我现在的工作也天天写材料,每天几千字呢。”
她爸妈都是做笔头工作的,通过一步步努力慢慢地A县调到S市。
小时候,父母工作繁忙,对周卿洋一直采取放养政策,但对她有一个期望,就是希望她能念个文科博士,然后进高校当老师。
在教育部门工作的父母,对士农工商的排号深信不疑,而女儿却丝毫不感兴趣,热衷的是他们完全不了解的新能源材料。
这一话题告一段落,母亲不断给她夹菜。
“爸,你牛肉丝没我奶奶炒的好吃。”周卿洋从小在奶奶家吃饭,胃口早就被养叼了。
“好,”周父笑道:“过年去你姑家,奶奶做饭,好好吃几顿。”
周母放下筷子,看着女儿白净的脸庞,犹豫着开口:“洋洋啊,我们单位的刘叔叔你记得吧?”
“记得,怎么了?”
“他儿子,听说学的跟你一样的专业,刚从国外留学回来,也在S市工作,小伙子长得挺精神。”
“妈!”周卿洋吓了一跳,“你不会是让我去相亲吧?”
“哎呀,不是相亲。我的意思是……你们年轻人相互认识一下。”
周母自诩新时代母亲,并不着急催周卿洋结婚生子。但女儿一直一个人住着,她心里也着急。
人是社会性动物,兴趣爱好比不过伴侣,她怕的是女儿孤独。
周卿洋喝一口汤,对周母说:“我现在挺好的,您就别担心了。”
下午一家叁口去爬了附近小山丘,晚上吃好饭刚过七点。
周卿洋没什么胃口,只够着菜吃了一小碗米饭。
走之前又受了几句爹妈的教诲,才下楼开车往家走。
回家的路要穿过科技城,正值加班社畜打车高峰。天空飘起细雨,周卿洋尽量开得小心翼翼,但不知为什么右眼开始狂跳。
她相信征兆,果然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给人追了尾。
事故双方拐了个弯,停在路边。周卿洋开双闪推门下车,刹那间被呼啸而过的电动车扬了一身的泥。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躲电动车时条件反射地后退,右脚脚踝被轮胎刮了一个大口子,往外渗着鲜血。
一瘸一拐地跑到后边,爱车右下角凹了一大块进去,车牌被撞歪了,可怜兮兮地挂着。
宝贝座驾和新买的呢子外套双双破了相,脚踝伤口也隐隐作痛,在偌大都市的黑夜中,周卿洋的怒火在肺里拉着风箱,马上就要爆发。
肇事司机也是女的,她抱歉地从车里下来,点头哈腰说绝对负全责,除了修车喷漆费用,还要把周卿洋的大衣拿去干洗。
周卿洋的脾气打在棉花上又弹回来,硬生生吞进了心里。她摆手说不用了,衣服上的泥点不怪对方,只能怪赶着投胎的电动车司机,以及布满水氹的市政建设。
对方留下电话,亮出身份证给周卿洋拍照以示诚意,周卿洋说之后会通过保险公司联系她。
出了问题就解决,解决完了就撤,肇事者开着车离开了,留下周卿洋一个人站在路边。
霪雨霏霏,她的情绪崩了一天,此刻浑身都觉得无助。
右眼突然又狂跳,接着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看到是周林风时,周卿洋第一反应是钻进车里呼啸而去,不想被他瞧见自己的狼狈。
“你怎么了?”周林风关切地问。
“被人追了尾。”周卿洋给他解释了前因后果。
周眼睛听完走到后备箱,看到她车尾的大洞,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周卿洋说:“没关系,撞我车那人态度挺好,说多少钱都赔。”
周林风却盯着她的脚踝,“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周卿洋听到医院二字马上缩了缩脚:“我自己回家包一下就行。”
周林风顿了两秒,朝她走近一步,“我租的房子就在附近,你要不介意,去我那里,我给你包扎。”
“啊?”周卿洋一愣,回味了一下他的态度,严肃正经。
他,说的是真的?
“你脚伤了开车太危险,”周林风语气软了点下来:“而且如果不赶紧包扎很容易感染,到时候会更痛。”
周卿洋最后说了声“好”。
她坐在副驾,看周林风七拐八拐,不一会儿就把车开到了一个看上去上了年岁的小区。
周卿洋的脚已经肿起来了,周林风把她扶下车,自己又坐进去驾驶位:“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停车。”
“好。”
站在一幢单元楼下,四面都是未拆迁的楼梯老公房,再远处是五光十色的CBD。周林风竟然在高楼林立的科技城找到了这样的房子。
等了大概十分钟,就见他跑进来,手里勾着她的车钥匙。
他搀周卿洋上楼,走了两坡阶梯就到了。停在门口,她发现门牌上写着一个大大的“203”。
“203号在吗?”
这是她第一次去Redux,周林风叫的那个号码。
竟然是他的门牌号?
周林风注意到她的视线,也联想到那晚。
摘开绸巾的瞬间,他马上认出了周卿洋。也许是因为她咬紧牙关时闪现的梨涡,也许是因为她取下眼镜后,不聚焦又耷拉着的眼珠子,也许只是一种感觉。
十多年不见,她的脸还是那么圆。
他想不通周卿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和谁一起来的?有男朋友了?来看脱衣舞需要和男友报备吗?
她过得还不错吧?
想到要在舞台上对她做的事,忽然就下不了手。
不过,无论从事什么工作,他都是个敬业的人,勤奋练舞,钻牛角尖地抠动作,都是为了赚钱。
况且,周卿洋应该早就把他忘了。
周林风看了眼门牌号,拿钥匙转动家门,邀请她进去,说了声:“我们挺有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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