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孤独分为10个等级。1级是一个人去超市;2级是一个人去快餐厅;3级是一个人去咖啡厅;4级是一个人看电影;5级是一个人吃火锅;6级是一个人去KTV;7级是一个人看海;8级是一个人去游乐园;9级是一个人搬家,10级是一个人做手术。
寇正夕“出道即巅峰”,直接面临10级孤独的考验。
……
下午两点,脑外科医生办公室。
在柒染的看诊大夫的引荐之下,差苹有幸见到寇正夕的主治医生欧阳宏。
“请问,你是寇正夕的?……”
“我是他的!……”差苹尴尬地回道,“前女友。”
啥?前女友?这关系有点远啊!
欧阳宏轻咳两声,刚欲摆出一副保护病患隐私的官方态度,差苹又忙不迭替自己增加亲密度,“我昨天晚上才把他的家人送上飞机,所以目前只有我在国内。”
欧阳宏知道寇正夕故意支开家人的原因,他思忖片刻,谨慎地问,“你是怎么找到我这里的?”
差苹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阐明原委。柒染好人做到底,以作家的身份在旁帮腔,确保差苹没有恶意。
听罢,欧阳宏医生下意识地点头认可,但神态却是左右为难。寇正夕已经多次向他表明态度,不愿意让任何人为他的病情而焦虑。
可是……眼前的女孩,泪眼婆娑,眼中布满恳求之情,他该如何是好?
与此同时,脑外科病房的单间里。
司机老陈正在帮寇正夕倒水。寇正夕身穿病号服,面对电脑处理工作。
“寇董明天就手术了,工作上的事儿,您让李秘书他们去处理吧。”老陈把一杯温开水送到他的手边。
“差苹没有怀疑你吧?”他顾左右而言他。
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差苹会回到本市,甚至好巧不巧路过这家医院。
连老天爷都要捉弄他,看来喜欢与他作对的人还真不少。
老陈犹豫三秒,“应该没有吧。”
“应该?”他指尖一顿。
老陈抓了抓后脑勺,如实汇报道,“差小姐虽然没有过多追问,但是我总感觉她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主要是……主要是她太了解董事长您了。”
“哦?”寇正夕一怔,“你认为她很了解我?”
“嗯,您还记得有一次,她在您母亲家喝多的事吗?您安排我偷偷去接差小姐。”
遥想往事,寇正夕忍俊不禁。那一次,寇母以测试差苹的人品之名,强迫她豪饮数杯。差苹虽然不胜酒力,但是哪敢怠慢,给多少喝多少。寇正夕发现她已经喝断片儿,本欲出手劝阻,小姨妈竟然又出怪招,让寇正夕反其道而行,趁机使唤差苹去给寇妈买下酒菜。寇正夕不知欲意何为,但小姨妈信誓旦旦地保证,照办可以抵消寇妈对差苹的些许怨念。毕竟,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妈,想霸占她儿子的女人都是坏女人。寇正夕似懂非懂,但确实在两个女人之间左右为难,唯有私下通知老陈送差苹抵达目的地。
“记得,差苹那个时候醉到已经……”他欲言又止,险些说出差苹差点对他霸王硬上弓的后续剧情。
“在买东西的路上,差小姐说了好多关于寇董儿时的事,她说您只是看上去冷漠无情,其实是一个特别温柔的人,她还说,她对寇董您百分之百信任,您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她说……她真的很爱您。”老陈老脸一红羞答答。
情话突然从一位中年大叔的口中传达而来。寇正夕尴尬地撇开视线,只见冰冷的线条逐渐变得柔和。或许正因为差苹过于信任他,她才会忽略情侣之间该有的解释,可他毕竟不是圣人,偶尔也会怀疑这段感情是否真的坚不可摧。
不过如今,他该庆幸自己凡夫俗子的一面,吵吵闹闹进入所谓的冷静期,不然的话,差苹只能陪在他的身边提心吊胆。
她若知道他的病情,肯定会吓得不知所措。
寇正夕喟叹,“她很固执,我猜想她明天还会来医院寻找线索,为了避免相遇,你明天不要来了。”
“啥?这怎么行,您明天手术呀!”老陈神色忧戚。
“反正术后也是昏迷,什么时候醒过来也不确定,在不在都一样。”寇正夕果断地按合电脑,表明态度坚决。
老陈欲言又止,无奈点头,寇正夕为了不让差苹殚心竭虑,简直没把自己当人。
与此同时,脑外科办公室外的走廊里。
差苹拿出看家本领耍赖大法,哼哼唧唧一直抹眼泪,亦步亦趋跟在欧阳宏医生身后,像个怕被丢弃的小孩子。
“我说欧阳主任,您把人家小姑娘怎么了呀?”路过的小护士调侃道。
欧阳宏医生挥手打发,此刻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哎呦小姑奶奶别哭了,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了你。”他又面朝坐在休息椅上的柒染说,“别看热闹了,你劝劝她啊,这么闹对谁都不好。”
柒染慢条斯理地说,“这就是爱情的力量,谁劝也没用,何况谁真的愿意一个人做手术呢?不过是自己硬扛罢了,那可是10级孤独呀!”
差苹啜着泣给柒染点赞,继而挡住欧阳宏的去路,混不吝的劲头说来就来,“反正您去哪我去哪,除非您把寇正夕的病情告诉我。”
“你要这样,我可狠下心叫保安了。”欧阳医生使出杀手锏。
她一横脖子,说,“您叫吧,最好给我叉出去,反正我是个无良记者,倒时候您可别怪我瞎写,影响了您的仕途!”
“你这丫头!”
“您就告诉我嘛,不管结果怎样,我保证不去打扰寇正夕,更不会出卖您!求求您了!”她举起三根手指立誓。
欧阳宏医生现在要做的工作,就是给寇正夕去做最后的术前检查,可是差苹一直纠缠导致他寸步难行。迫于无奈,他长叹一声,再次推开办公室的大门,无力地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经过一番软磨硬泡,差苹终于明白寇正夕隐瞒病情的原因。他的颅中长了一颗恶性脑瘤,脑瘤位于前额皮质。前额皮质的各个部分皆与情绪有关。根据欧阳医生的分析,即便手术顺利,也不能保证四周神经不会遭到损伤,一旦受损过大,寇正夕必然会丧失情绪管理的能力。
“请问,手术,手术的成功率是……”她的声音颤抖到有些模糊。
“9成。”欧阳宏又补充,“是手术就有风险,没人能做出保证。”
差苹木讷地点点头,“我懂,我明白,我能为他做什么?做什么都可以。”
“其实对于病患而言,目前最需要的是家人的陪伴,可是他坚持独自承担后果。”
“不是说,必须家属签字才能做手术吗?”差苹泪如雨下。
“这对他不是什么难事。”
“也对,他什么事都能一个人解救,我们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差苹的心情跌入谷底,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如他那般自控力超强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自己变成一个喜怒无常的怪物吧。
更何况,手术的难度与风险都很大,能否顺利进行还是一个未知数。
医院的回廊里,柒染轻轻帮她拭去眼角的泪珠,“你的存在当然有意义,你可以陪在手术室外,他一定可以感受到你赋予的力量。”作家的浪漫在这一刻成为唯一的慰藉。
“我现在就想陪在他身边,我一分钟也不想离开他。可是我又答应了欧阳医生,不能干扰他的手术,而且住院楼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严防死守到处都有关卡,我感觉……我要窒息了。”差苹脸色苍白,大口吸气依然无法调整情绪。
她太害怕了,怕他永远离开她。
柒染身为过来人,完全理解她的心情,她犹豫了许久,决定动用最后打的“人脉”。
“你还记得来的时候,我跟你说我要探望一个长期病号吗?”
“嗯,您去忙吧,今天多亏了您,谢谢您。”她魂不守舍地回。
“如果你不建议给他当临时看护的话,我想我可以帮你混进住院楼。”
听罢,差苹死灰复燃,像打了鸡血一样跳起脚,“不建议,我可太愿意了!我们现在就过去好吗?”
“这位长期病号脾气古怪,你可要想清楚哦。”
差苹点头如捣蒜,“没问题,等那位病人睡下了我再偷偷去看寇正夕,保证不给您添麻烦。”话音未落,她熊抱柒染,“新同事都说您冷血无情耍大牌,我要告诉她们纯属造谣!”
“嗯?出版社的编辑这样评价我吗?”柒染拉长尾音,带出一丝愠怒。
“额……”差苹到抽一口凉气,恨不得给自己一闷棍。
柒染微微一笑,平静地说,“这不是很正常吗?人心最难伺候,顺了别人的意,别人笑你傻,不顺别人的意,别人又要说你奸,总之别人觉得你不好,你就哪里都不对。”
差苹举双手赞同,这也是她在经历一轮又一轮的,网暴之后得出来的结论。人就一辈子,别管那些七嘴八舌,开心最重要。
…………
下午五点,脑外科住院楼。
差苹在柒染的协助下,办好临时出入证件。此刻她换上浅绿色的护工服,戴上医用口罩和帽子,把水果篮放在病床的床头,继而规规矩矩地站在病床旁边。别说,还真挺像模像样。
柒染坐在病床的旁边,床上躺着一个小老头。她不慌不忙地介绍道,“姥爷,听我妈说,您又给新来的护工气走了。所以我又给您带来一位,您先试用两天,不适合咱们立马让她走人,成吗?”
姥爷今年93岁,虽然已到耄耋之年,但是身体依然硬朗,不过脑袋不好使,患有阿尔兹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
“你谁啊上来就跟这儿攀亲戚,我可没钱。”姥爷横眉冷对,从水果篮里拽出一根香蕉,用仅存的两颗门牙咬上一大口。
柒染见怪不怪也懒得解释,“得,那我走了,护工留下陪您。”语毕,她火速开溜,跟这儿老头掰扯不清。
“带走!我没钱!”他扬声喊去。
差苹立马小碎步靠近柒染姥爷,笑眯眯地说,“不要钱,我还给您买好吃的。”
“你想对我做什么?我不找老伴儿!”姥爷抱紧弱小无助的自己。
“……”差苹以头抢地。
不管怎样吧,她自认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先是遇到神助攻柒染老师,而后她的家人居然正好住在脑外科的病房里!额,这样说似乎不太礼貌,但就是那个意思了。更巧合的是,就在刚才,她路过一间病房的时候,看到病房名牌上备注的病患姓名是:寇正夕。
天助她也!
…………
午夜时分,月上枝头。
小老头折腾差苹一下午,一会让她去找护士量血压,一会命她询问大夫什么时候能出院,还不断对她进行灵魂拷问,譬如,你是谁,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你想对我怎样等等。这会儿总算睡着了。
差苹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病房,但立马又精神抖擞,因为她发现寇正夕的病房门不再紧闭,而是虚掩。
一下午的时间,护士台的小护士们也都跟差苹混了个半熟脸儿。差苹见一位小护士从寇正夕的病房里走出来,她趴在护士台前,故作好奇地问,“哇,那间房是不是单间呀?住的是大领导吗?”
小护士眯眼一笑,缓慢摇头,“不,是大帅哥。”
差苹眼角一横,不合时宜地捍卫起女主人的地位,“都当病号了,还能帅到哪去?你肯定是看老头看多了。”
“真的很帅哦,啊,差点忘了叫人帮大帅哥换饮水桶。”护士拿起座机刚要联系送水员,差苹及时拦截,“这么晚了别麻烦工人了,我正好不困,我去帮他换。”
“饮水桶沉着呢,你这小身板儿行吗?”
“没问题,我有的是蛮力。”她隆起完全不存在的肱二头肌。
护士贼贼一笑,一副看穿她的模样,“我看你呀,助人为乐是假,趁机偷看帅哥是真。”
差苹借坡下驴,憨笑道,“嘿嘿,也有那么点念头,就这样,我去帮帅哥换水。”
俄顷,差苹拉着小推车,悄然推开寇正夕的病房门。在医院,不需要特意敲门,万一病人在睡觉反而影响到休息。
病房内只亮着一盏床头灯,四周静谧昏黄,只有键盘的敲击声萦绕耳畔。
差苹为了避免被寇正夕当场抓获,戴了两层口罩、黑框眼镜和护工帽,衣服也特意多穿了几件,由此稍微改变身型。话说她热得快要捂出痱子来了。
然而她多虑了,寇正夕依然在忙碌,眼皮都没抬一下。差苹站在远处偷瞄他的侧脸。他消瘦了许多,看上去精神状态欠佳。一头浓密黝黑的短发也剃成了贴头皮的圆寸,莫名带出几分少年的不羁。此刻,他的全部精力都专注在项目书上,乍一看仿佛一位面临高考的苦读生。
差苹满心满眼皆是心疼,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赚钱,臭财迷。
多想奔过去抱抱他,但她不能,不能影响到他的术前情绪。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饮水机旁,取下空桶,铆足一口力气,试图一鼓作气托起水桶,然而,一桶水将近20公斤,没把子力气还真够呛。
她踉跄两步,水桶闷声落地,换水失败。她背对着寇正夕的方向龇牙咧嘴,赶忙搓搓火辣辣的掌心。再次使力,这一次还不如上一次,眼瞅着又要失败,一股力量支撑起水桶的全部重量。
寇正夕轻而易举地把饮水桶换好,继而一个字没说又返回病床。差苹发现他连鞋子都没穿就跑过来帮忙。差苹不禁心头一暖,知道他是一个古道热肠的人,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
换好饮水桶就失去了赖在这里的理由,差苹急中生智,从兜里取出一块抹布,蹲下来,认认真真地擦拭饮水机。
“很晚了,去休息吧。”寇正夕的声音从她的身后飘来。
差苹听他的声音,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她强忍着难过的情绪,大幅度地摇摇头。然后微侧转头部,指向嘴巴,摆手,示意自己是哑巴。
他或许是真的没有精力关注其他人,所以确实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寇正夕闷闷地应声,合上电脑,移步窗边,望向孤零零的月光。
时间在无声的房间里,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他就那样呆呆地凝视窗外,而她就那么呆呆地注视他的背影。
猝不及防地,他开口了,提出一个问题。那问题好像是在对她倾诉,又好像只是自言自语。
“如果我死了,一位毫不知情的女士,突然收到一笔遗产,她应该不会拒绝吧?”他恬淡地笑了,月光在他眼中残留一片孤寂。
不要钱就要你啊!她的眼泪直线掉落,混沌了整个世界。她不敢想象,如果手术失败,她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过。更准确地说,她还想有未来吗?
房间幽静,泪水落地的声响尤为清晰,寇正夕回眸凝睇,只见这位护工小姐仓皇地奔了出去,匆忙得连空水桶都没有带走。
寇正夕不自觉地弯起嘴角,这为护工莽莽撞撞的样子还真像他家差苹。
…………